短狐集(节选)

　　七夜

　　1

精神之先河。孤独的牧马人和他的马群

　　踏着黑夜与草原的脊梁。

　　他要走到鲸鱼的轴上，拉响汽笛

　　从蓝骨头里赶出另一群骏马。

　　2

　　这么沉静，他向虚空嘘了一声存在，存在着的

　　杳渺中的河流，向黑暗中、半明半暗中流去

　　惟独没有向光明的流动

　　此处有别的寂寞，和他处不同

　　玫瑰，玫瑰，绝望的是第二声

　　3

　　巨大的爆炸声，在阴囊中

　　阴天像蝴蝶酣睡的姿态

　　死亡是沉醉的事实

　　你起床，拉开窗帘，世界有一块好墓地。

    4

他保留了最后一个栗子

　　栗色的往事，相片中褪去颜色的人

　　站在法国梧桐前，渐渐地

　　成了漂白的树身

　　海鸥挤作一团，棉花，柳絮

　　我们有时不知所措……比如遇见恋人那会儿

　　随意篡改了的记忆。

　　再也说不清，一颗子弹和一颗年轻的头颅

　　在废墟里，它们如何相遇？

　　5

　　漩涡是巨大的。

　　他顶着一个巨大的漩涡行走，这眩晕

　　出自你注视他良久———

　　仿佛他和太阳之间有了亲密

　　太阳只照耀他的头顶。

　　当火焰渐趋微弱之时

　　我们是否有过一颗深蓝的太阳？

　　6

　　大海属于每一个溺水者

　　是他们借宿的海螺，寄居之地

　　岛屿生成前的每一个吻

　　都很柔软。

　　(僵硬的是浮出水面的羞涩。)

　　他们隐匿的也不是绝望

　　而是没有绝望。

　　7

　　平凡的生活，你不能好生过活

　　只有伟大的命运才是你的可能

　　必须欺骗自己。

　　必须和一根芦苇站在一起。收集雪花。收集高山的额头。

　　必须把命中注定改作待定。

　　这些比蛇更狡猾、更出其不意的疑惑

　　已经是你的骨肉。

　　白马

　　石头

　　封神，封神，

　　弟子有难，

　　白马先行！

　　———请神切口

　　天空卡在病人的喉咙里

　　哭泣的女人从黑眼眶里抽出一片片叶子

　　风凝固在胸口，灰尘哪里也不能去

　　油腻的黑棉布里包着生锈的铜钱

　　精壮的男人扛着神灵上路

　　油菜籽被撒出去，统一的步伐

　　穿过湿棉被沉闷的节奏

　　节奏被踏碎后，他们开始胡乱扭动

　　狩猎者的黄历被遗忘，他们依旧记得

　　小心安排日程，匆忙地行走

 

　　病人卡在生锈的锁眼里

　　身体潮湿的草纸在床上摊开

　　他努力推开空气里那扇并不存在的门

　　所有动作都因为失去对象

　　悬在空中，女人咒骂飞上树的公鸡

　　白天模糊的痛在夜晚清晰

　　他再次明白自己的处境

　　越来越深的皮肤的褶皱，越来越敏锐的听觉有人在外面说，村后有一块穴地

　　那里的泥土一直在上涨，上涨

 

　　通灵的老人晾干胳肢窝里的汗水

　　羽毛般竖在田野上，测量白马温湿的鼻息

　　精壮的男人把头高高昂起

　　草木低矮，乡村和城市的天空低矮

　　白马犁开夜色，飞越病人的额头

　　白得刺眼的陶瓷的世界

　　沙摊上摆满鱼的尸体、树的尸体和房子的尸体

　　燃烧的海水迎面扑来，松开手

　　白马加速，从病人胸口抽出那阵风

　　瞬间，田里所有的稻子都灌满了，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