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天宝十四年,五十四岁的李白在漫游途中,经过安徽泾县,游历当地名胜桃花潭时结识了一位叫名叫汪伦的人。
“文章千古事”,正如杜甫所言,优秀的作家借助诗歌能够身垂不朽。当我写下李白的这首题为《赠汪伦》的充满民歌色彩的短诗时,来自另一时代的一个寻常人在诗中幻现了有趣的叠影。汪伦是否是旧时的汪伦?我在写这首诗的那一刻是否也是旧时的李白?
我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回忆之中,一个陌生人被一首诗带动来到我的想象中,复现了他的荣耀、沉醉和激情。昨天已不复存在,今天也将逝去,而这首诗在我的重复中传递向明天。一个肉体的李白在时光的烈焰中烟消云散,另一个李白因为诗歌、酒、天真之心、梦想和飘飘衣袂而在书页中永生。诗歌,通过一个回忆者的内心,如同黎明与黄昏,循环往复。
不朽(我竟然在转瞬即逝的此刻谈论它),就是一个人越过黑夜、一抔黄土和海枯石烂,出现在另一个人回忆的早晨。撇开宗教意义上的灵魂不灭,不朽不过是自下而上在人们的回忆中。二万五千年前,在美索不达米亚的洞穴里,远古的人们留下了人类最早的文字。在那些幽深阴暗的洞穴里,人们坚执地留下生存的印记,就是为了借此逃脱死亡。不朽,正是在这样漫长的预期和承诺中,让诗歌保持了许多人的精神、业绩和情怀,幻现了时光之上的海市蜃楼,逃避了真正的永坠。“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在湮没和销蚀里,诗人心怀敬畏和谨慎,以一个文字巫师的名义,从事着让逝者显灵的工作,传诸久远。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在无数的淹没和陨灭中,即便是李白时代的人也坚信,进入李白的诗中,就意味着进入伟大的不朽。
时光如白驹过隙,有多少书籍早已积满灰尘,多少歌唱罢无人能再记得,多少人永坠虚无。而汪伦,通过李白的诗篇来到我们的阅读,进入我们今天的生活。但是,正如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不朽一样,并不是每一个生活在开元天宝年间的人都能进入李白的诗中。
汪伦获得了一项秘密的权力,在通向李白这首短诗的甬道中,他借助神力逃避了烈火、挽歌、政治权力的清洗、刀光剑影和少年的涂鸦与篡改。汪伦是如何获得这一秘密的权力我们无从知悉,甚至对汪伦本人我们也所知无多。李白在《过汪氏别业二首》中,提到“汪生北面阜,池馆清且幽,我来感意气,捶炰列珍羞。扫石待月归,开池涨寒流。酒酣益爽气,为乐不知秋。”作为当地的富农、文士、酿酒家,汪伦拥有的秘密权力中,包含了热情、酒量、诗歌、酿酒技术、对友情的珍重和适当的财富,但这一权力绝不是以上要素的简单总和,尽管能同时拥有这些要素的人已少之又少。
宋人杨齐贤在《李太白文集》中留下这样一句话:“白游泾县桃花潭,村人汪伦常酿美酒以待白,伦之裔孙至今宝其诗。”汪伦对自己获得的秘密权力一无所知,他歌声激越、响遏行云,乘着酒兴和忧伤,来到一千二百多年后我们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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