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曹宅大佛寺,三年前是三个人,三年后是一个人。
三年前,她并不虔信,以为命运为自己所主宰,天下随己欲可输诚。她在我和他之间做了一个选择。在诸多女子之间,我都是一个过客。三年后,命运自有安排,一切尘埃落定。我只身一人去曹宅,寻找故人墓地,手上拎瓶黄酒,醉倒在大佛寺的后山,躺在松风下,打电话给一个朋友:我在悬崖上,悬崖下是秋风,秋风无所藉,只吹白云过西岩。起身回来的是另一个人。史蒂文斯说:
“他自己是乌有,因此看到
不存在的乌有和存在的乌有。”
大佛安然不动,早已望尽人世的沧桑变幻,只剩下剥落的金身,冷冷一座山,时间一旦撞上,早已粉碎。我合什良久,不知拜托他们什么,只是拜托、拜托。大佛寺本名西岩寺,自古后山有石名西岩,岩前、岩后,各有村落。十月未尽,我又去了岩后村,寻觅当年人们躲避日寇的古道。收割芝麻、收拾板栗的村民,散落在田埂和山路上。路过稻田,我剥开秋天的稻谷,有一股新米的涩味,羞涩之味。
往山里走,并没有什么人踪。遇见下山的人,看见他们挖了野生姜、野猕猴桃,这是收获的季节,我想,人们收获灾难的同时,也在收获食物。一路走,蝴蝶多了起来,如同溪水遇见石头跳起来的水花,它们在空中也如水花般纷纷洒洒。在阴湿的山脚下,还生有一种火红的花,我初以为是曼陀罗,有人说不是,我印象中这是开在三途河畔的接引之花,地狱里惟一的花朵。后来我想起她,她写过曼珠沙华,这花的名字便是这个了。曼珠是花,沙华是叶,花叶永不相见,又叫彼岸花。古时,在行刑的地方,经常会有这种花的踪影。我不免心悸,虽然我知道这种花的学名叫红花石蒜,但怎么也不能将它和大蒜相提并论。世界已经进入诡异的年份,人们都擅长为之作喻。
我甚至不知道这一条未开发的古道究竟何名?他们说,在路的尽头是小园林场,一处简陋的守林人的房子,还可以供人烧烤。那里就是目的地,你要一直走到失望为止,水到那里只剩下一个源头,山到那里依旧层层叠叠,每座山都有一个名字,但你喊不出来。人们在瓜分田地的时候,也瓜分了山脉、河流。在进山的路口,我看见有一所守山人的小屋,我想起梭罗,他在瓦尔登湖,未尝不是如此。我在这里却没有梭罗的闲逸,我来此只为了把昨日的酒意驱散出去。我只是羡慕魏晋时人,他们走到穷途末路,大哭方回。我真愿插一把铁锹,让他们趁时候把我埋了,到时,上面开一朵曼珠沙华,彼岸花,悲伤的回忆在生前,而不是死后。
在小园林场的墙壁上,我题了首诗:“秋风吹叶过小园,东望白云出西岩。行人到此常坐忘,我随蝴蝶去采烟。”“叶”字和“坐忘”都是友人所改,我本意在打油,谓“行人到此常做饭”,经他点出,却是有了出尘之意,但谁又能坐忘于此呢?无论我如何眺望,我都无法看见山外面的世界就是我所从来的世界,世界在不可思议的一瞥中越来越成其为神秘。犹如老外在学“方便”一词时,根本不能分辨它既可以指如厕,也可以与面搭配,成为速食品。中国的未来扭曲在它自身的语言之中。
西美尔说:“不同于过去的人类,从现在起,直到未来,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活着,没有共同的理想,甚至完全没有任何理想。”“因此看到不存在的乌有和存在的乌有”,我合什良久,只是拜托、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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