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每户人家,厨房是一个不能或缺的配备。它很不起眼,常常是躲在某个角落,终年背阴,难见阳光,也常被我们视而不见。这种卑微的存在,让人怎么也想不起它与我们一天的快乐,乃至一生的幸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然而,它却如此伟岸地存在着,放在平时,卑微如柴米油盐或者瓢盆锅碗的确十分枯燥乏味,但是一切因有了一双巧手的起落,以及一群人的期待而变得生动与丰富,它不仅影响着一家人的生理构造和脾性养成,而且交织着一家人的生活情感和幸福感受,不仅添加了生活的色彩与味道,而且也装载着母爱的无私与芬芳。正是它的默默滋养,让我们每一个生命如花绽放、如日中天。
(一)那些远离厨房的生活,看起来很美,其实很糟
有一点文化的人,难免会自以为是,比如有点身体不适,就自行判断当医生,甚至自行抓个药吃。岁末年初,老胃病发飙,做胃镜怕疼,看医生怕烦,还是图省事按老药方治之,可是这回怪了,折腾了三个月丝毫未见好,只好硬着头皮做了痛苦到涕泪直流的内镜检查。没有大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现代人的许多病,都是吃出来的。令人纳闷的是,连看病的西医也谈吃,在端详了胃镜影像单后,他绕着吃的话题迟迟不谈病情,却有点不务正业地顾左右而言他,我感觉遇上了一个类似给鲁迅先生父亲看病的那个老中医,心想,完了,竟然是一个爱吃的八卦医生。将信将疑地回答他那些阴阳怪气的问题,私家厨房怎样?工作什么?吃饭如何?问完后却声音提高八度,判定我是饮食紊乱惹得。然后是电脑配方和医院里少见的奋笔疾书,开得药方让人纳闷,几包药,另加一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三大记录八项注意,其中很奇特的一条是:多开自家厨火,清淡饮食,流性慢食。我这才感觉,错怪了他。医生说,我看你是个新闻界人士,才跟你说这些不该说的。
大抵胃不好,说到底与一个人家里的厨房有关。“随着年纪往上走,身体一些小部件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养,开始有点松松垮垮,关键是要有思想认识。”原来,一个高明的医生深谙我这类命本劳碌,且急到连得了病也只想快点拿药了事的效率群体。他层层分析,洞若观火挺在理,很个人的警告,于风里来雨里去的我,更是比药还管用。这些年,因为生活的奔忙和心理的浮躁,习惯了职业特点黑白反转,习惯于中国式的饭局应酬和自虐式的街头快餐,先不说地沟油是否侥幸躲过,单就与自家厨房的接触来说,实在少了,难得在家吃上几顿温热可口的饭菜,吃饭随便,落下个胃病难以自愈。而这一次,医生建议要打场胃养肠调的持久战,使我不得不与自己的生活顽习较劲,自我规定,即便再忙碌一周在家吃饭的指标要有三到四天,家人听了说“这叫不三不四”。毕竟,人在江湖不容易,如此黄金分割,不完美也算完美了。
遵照医生的特殊药方,一切饭局能推则推,逃避了不少觥筹交错的饭局和灯红酒绿的聚会,乖乖呆在家十天半月,病情飞快好转。有天躺在床上反复思忖,忽然冒出这样两句体悟:身体某个地方的一次疼痛,只是生理上的一次预警,需要身治,更需要心治,此其一。其二远离了厨房的生活,看起来很美,其实很糟。
一个疼痛,因为一次鞭辟入里的救治,换来了一种人生的领悟。非幸?幸耶!
(二)幸福的生活,永远从飘着菜饭香味的厨房开始
天下事情总是微妙的,只有你对一种东西存乎一心,就能真正感受其中难以言喻的美。当我闲下心来去感受自家厨房简单而温馨的生活,仿佛又开始闻到了小时候在农村老家那个简陋的灶台上母亲用巧手做的香喷喷的饭菜,幸福之情陡生。
谁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记得小时候,尽管家徒四壁,鲜有多少好菜精粮,但是在母亲的精心组合和打造下,几样有限的东西常常会变魔术一样花样百出,让物质匮乏、食不果腹年代里的我们,垂涎欲滴,大快朵颐,甚至自觉到把每个碗都吃成了光盘,从不掉去一颗米饭。
当过兵的家父在世时常说:吃饭是最大的政治。过去我一直不解其深意,这次胃病才明白,确如此,一户人家大小老少,吃不饱就干不好,吃不香就睡不香。记忆中,年少时的一日三餐,虽没有美味佳肴,但吃得特别有滋有味,从不挑食;虽没有调料齐全,但从不乏味,从不噎口。这其中原因,除了饥不择食外,与妈妈那双巧手十分有关系,因为他深谙我们的胃口,细心到对味和对胃,难怪几千年前老子就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表明,厨房或灶台才是我们每个中国人真正开始明白什么是真正幸福以及如何走向幸福的起点。
现在常常想起年少时灶台上飘来的阵阵清香。每次带着儿子回老家,我总是跟母亲提要求,吃这个,更想那个,复杂的如纯手工的面食和麦饼,简单的如一碗下饭的菜干泡汤,弄得身体一直不好的她既手忙脚乱又容光焕发,感觉像是又在给30年前的孩子们做饭菜一样快乐无边,嘴边挂着唠叨,眼角漾满幸福。
而要在以前,每次回家,母亲每次都要缠着为我烧我小时侯喜欢的这个那个,尽管嘴馋的我早已口水直流,但是心里舍不得让年迈的她总忙前忙后,每次我都违心地随口找了“不喜欢吃”的借口拒绝,然后点名要一个清汤挂面,因为它简单快捷,不费母亲多少气力。而母亲在我拒绝之后,每次都是一脸茫然,“奇怪了,长大了这么挑食,一定胃不好!”
母亲就是母亲,慧眼独具,无论我们怎么远走高飞,都逃不出她慈爱的眼神,就像孙领悟空如何变得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如来的手掌一样。显然,她比那个医生还懂厨房与胃的关系。
说来有点惭愧,在我离开家乡多年后的新千年元旦,有天胃出血,在当时是女友后来成了妻子的陪同下住进了医院,一查,胃里穿了个孔,从此落下病根,往后年年都偶犯一次把小不爽。所有这些,我一直从没有告诉过自己的母亲。因为我知道,即便穷到开不了锅也要把孩子们养好的母亲,比我自己都更关心我的身体我的胃,所以告诉她,我怕她心疼。
(三)生活的厨房里,除了幸福,也会有哀愁
小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大志向,倒只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吃货,或者彻彻底底的炒货。
尽管此后的30年里,我不断上进,四处求学,一直在追求高尚和美好,但我始终承认自己不算是一个十分高尚的人,原因之一就是难以如古人所说的那样,“君子远庖厨”。
过去,在我们中国有个传统的偏见,就是连孩子都知道烧饭做菜是女人家约定俗成的事。要是男人偶尔客串一下算不得什么稀奇,但要偏执于厨房里那点事,那叫不可思议或者被视为没有大出息。当然食堂需要体力掌大勺的除外。
这种偏见很长时间里,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大学其间,在老师带领下来到中级法院去旁听一个正县级干部的庭审,听到公诉人在材料通读中,说行贿人几次到他家,都看到这个领导在厨房烧饭,我才相信人无论高低贵贱和成败得失,并不以“远庖厨”为分水岭。工作后,去一个著名画家家里,他还亲自带上围裙给我们做饭菜,我才更加坚定了“君子远庖厨”,只是大家的一种误读罢了。
好在我一直没有把传统偏见当成行事的信条。30年前,我就是因为母亲的好厨艺,对烧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有点文化的母亲可能也被那些传统偏见迷惑,不让我学做饭,要不然我可能早就是某某大厨也未可知。很多时候,站在她身旁看她烧饭,实际上是在偷偷学习和模仿。母亲看我很耐心,也只得唤我一起帮忙,似乎我成了这个家的总厨助理。
我开始学做饭应该就是我儿子现在这个年龄,七八岁左右。小小年纪就做饭做菜,那是穷苦人家孩子为生活所迫的任务选择,而早早懂事的我却不尽然,总是乐此不疲,唯一的遗憾就是母亲以“你看你看,你臂细脖不粗,哪是伙夫,男人学烧那么多干嘛”为由不教真经,纯粹当成一个应急任务要我完成。所以,那个时候心里常常盼望着农忙时节到来,因为这样不仅可以英雄一般主动承担在家做饭的任务,而且可以一个人把平日所看所记在厨房里自个鼓捣鼓捣各种菜样。代价当然也是有的,不是把饭烧焦了,就是烧糊了像干粥;不是把菜烧咸了,就是炒烂了。
现在想起这些,难免忍俊不禁,但更值得回忆的是,那段小厨郎生活让我成了村里村外的一个笑谈,“某某家的儿子,人都要掉进铁锅里了”。的确如此,那时候,我年纪大概七到十岁时光,个也不高,而农村的灶台多是出奇的高,锅又来的特大,人站到竹椅上做饭,相形之下实在有点悬殊和恐怖。
时至今日,我还会念想小时候的兴趣,甚而会莫名其妙地想,如果一个人这辈子做不了什么大事,索性就像妈妈一样烧一锅好菜好饭,那也是一种骄傲和能耐。
(四)从厨房里学会生活,是一生中不能错过的幸福修行
母亲是千千万万个平凡而普通的农村妇女中的一个,她在我的心目中却是伟大的,年少的很多时光,我就是那样迷恋她做的一手好菜和一桌好味。
一般说来,喜欢下厨的男人,大多口福不浅、身体不亏。这次,听了医生朋友的劝告后,突然有了想重温年少小小厨郎梦的强烈念头,即便做个大厨早已错过年岁,但也可以借此好好提高自己的厨艺,用以充实生活,调剂胃口。因为有人早就写诗说过:五星饭店最高档,也没有情感的收藏。
从此,我开始告诫自己别做应酬的俘虏,尽量给胃减压,甚至干脆躲进厨房成一统,包揽厨事,管它弟兄与姐妹,省得人家一电话,心里又被诱惑得蠢蠢欲动。
那段时间,每天一回家就扎进厨房,跟儿子一块简直吃货一对。恰好妻子忙于一场赛事,便十分难得地把厨房事宜全权交由我执掌。这样真好,喜欢吃什么就烧什么,什么拿手来什么,认认真真过一段厨夫生活。也从此,一个过去顶多混迹厅堂的男人,也名正言顺地重操铲勺,并在厨房里重温过往,审视生活。
其实,厨房与我并不生疏,我也是个性情中人,有时候朋友三五小聚或者儿子嚷着想吃什么,忽然唤起我英雄般的热情,露上几手小时侯从妈妈那里偷学的非正式厨艺,切菜可以做到小李飞刀般精细而飞快,也会像街头小厨那样拉开架势把玩着端锅甩菜。但是,尽管偶尔也做,但都是应急之作,不花心力,潦草而为。
做菜做饭看起来简单不过,但却是一次十足的生活修行,不仅要火候适中、调料恰当,更要经得起油溅烟薰、热熬汗蒸。这次我是有点带病求治、负荆请罪的味道,所以,一切准备停当,完全非过去那样的应付了事。
不仅如此,我还既查食谱做食疗,又看凤凰卫视美女私房菜,既学天马行空的理论,又脚踏实地在厨房里实践试验。似有不好了胃病不下火线、不做成厨郎非好汉的意味。
生活就是这样,很公平,你想要什么,就必须放弃另一些什么;你放弃什么,就能得到另一些什么。个把月下来,原本笨拙的厨艺大有长进,靠养的胃居然好了。
但这不是我进厨房的最大收获,我的最大收获却是喜欢跟在我屁股后的儿子对我的反常产生了兴趣,进而对厨房产生了好感。要在胃病发作之前,如果家人遇忙而无人下厨,我们父子俩说不准不是在洋餐馆囫囵,就是坐咖啡馆惬意。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天天烧饭了”,看我反常到每天一下班回家就进厨房忙活,儿子十分不解。我笑而不答,假装神秘兮兮,有时候还边炒菜边哼着他喜欢唱的歌。我那么卖力,使儿子常常忍不住要推开厨门进来看看,饭菜里到底有什么快乐东东。本来吃饭挑食不断的他,似乎顿时食欲大开,趁我一个不注意,偷偷尝几口烧好并已放边上的菜,就像我小时候几个兄弟闻着香喷喷的味道,围着母亲在灶台旁边望眼欲穿地等待新鲜出锅的菜肴,有时候一盘好菜未等上桌就被你一筷我一夹呷了又呷,待到上桌时我们早已半饱了肚子。
好奇害死猫。被我三番几次诱惑和召唤后,这小家伙居然也开始对厨房产生了兴趣,常常像我小时侯一样端来小凳子站上去帮我炒菜或盛饭。尤其是,每次看到我从冰箱里取出两枚鸡蛋,就抢着非要一个人动手完成不可,别看他左撇子,倒上鸡蛋清,拿一双筷子在碗里打起匀来丝毫不落人后,到了该进锅油煎,更是干脆利索。几个回合下来,鸡蛋饼就成了,这也是了他有生以来能做的第一道完整的菜。妻子说,会做饭菜的人,以后一定更有福气。
我想也是。厨里人生厨外香,一个人生活的幸福,就是从厨房里那飘出的菜饭香味中率先体会,然后慢慢懂得生活,爱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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