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根聚：我曾用一挺轻机枪打死几十个日本人

　　19岁就被抓去帮日本人造飞机场

　　倪根聚出身贫寒，家中兄弟姐妹共七人，他是老幺。他三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家里更加捉襟见肘。由于没钱读书，倪根聚很小就跟着哥哥姐姐下地干活。大哥倪玉书19岁的时候，为了寻找出路，就选择出去当兵。在国民党军队第六师的工兵营一直当到营长之后，他才回家娶妻成家，之后便不愿回去过戎马倥偬的生活。

　　当时，北山这一带有一个叫邢小显的土匪，他拉起了一支队伍。知道倪玉书当过兵，土匪就请他当中队长，管理部队。没想到，1942年，日本人侵占金华之后，这些土匪竟然想投降日本人，当伪军。倪玉书得知后义愤填膺：“堂堂七尺男儿是要保家卫国的，怎么能和日本鬼子同流合污？”他带着部队，投奔了国民党第三战区的独立33旅。这下土匪恼羞成怒，带着人要去倪玉书家里烧房子。倪根聚的老母亲在惊恐之中倒下了，没过多久便去世了。这下，孤苦的倪根聚一家更加凄凉，受人欺负。1943年，那年倪根聚19岁，村里的保长就把他抓去，帮日本人在金华造飞机场。

　　“在飞机场做工的日子太苦了，日本人简直不把我们当人，动不动就拳打脚踢。晚上睡在地上根本睡不着，有些人饿得干不动活，日本人就活活把他们打死。我一直在找机会逃走。”倪根聚回忆，有一次，日本人派他去火车站运木头，要经过中山马路。他站在车背上，一路寻找逃跑的机会。那时候，中山马路有一个小市场，很多人在那儿做小生意。当经过那里时，倪根聚看准机会，从车上一跃而下，日本人想开枪，可是那里人太多，只能作罢。倪根聚就趁乱逃走了，但他不敢回家，怕保长又把他抓回去，他可不想去送死。在外面躲了几天之后，倪根聚偷偷跑回家。之前大哥倪玉书往家里寄过一封信，倪根聚就把信偷出来，照着信上的地址，准备去福建投奔大哥。

　　他曾经用一挺轻机枪打死几十个日本人

　　去福建的时候，倪根聚身上没有一分钱，也没有任何行李、干粮。一路上，他一步步走着，脚底下全是水泡。饿了就沿路乞讨，讨不到就吃草，在路边偷一些番薯果腹。晚上要么睡在田间，要么躺在人家门口，运气好遇上好心人，他也能在农户的灶屋中过夜。就这样，倪根聚整整走了17天，终于走到了福建省南平市，找到了大哥倪玉书所在的部队。大哥当时虽然已经是国民党的团级军官，但因为是投奔过来的，部队里没给他实权，只让他做仓库库长。当时，倪根聚浑身又脏又臭，饿得皮包骨，简直不成人形。嫂子看到之后颇为嫌弃。大哥把他的名字加到仓库的人员名单里，好让他有饭吃。在那停留了一段时间后，上级命令来了，派大哥前往江西瑞金的黄埔军校第三分校学习。大哥便携了妻儿出发了，倪根聚则留在独立33旅第二营第四连第三班当兵。

　　那时候，日本鬼子想攻占安徽，他们集结了部队，企图从新安江攻到安徽。1945年的上半年，倪根聚所在的独立33旅接到命令，调到了新安江一带，阻止日本鬼子的侵犯。倪根聚之前一直在仓库里当兵，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打日本鬼子也完全是靠班长和班里老兵的传授。他们一路走，一路打。到了最后一天，他们来到了分水一带，抢占了一块地形有利的山头。当时第二营第四连第三班一个姓戴的班长，把班里仅有的一挺轻机枪交到倪根聚手里。第一次扛着机枪，倪根聚心里别提有多紧张了。那块山头旁边有一条金华通往安徽的小路，他们埋伏好，等着日本鬼子过来。到了那天傍晚五点多，鬼子来了！当时天已经有点黑了，倪根聚看不清到底有多少鬼子。他扛着轻机枪，一直朝着鬼子扫射了一个多小时，手指都麻了。鬼子不敢再往前，逃走了。“我不知道到底射死了多少鬼子，几十个肯定有的。”倪根聚自豪地说。

　　那是倪根聚打的唯一一次仗，除了尝到打胜仗的滋味，其实他还经历了惊魂瞬间。当时他还穿着棉裤，打仗过程中，日本鬼子的一颗子弹朝他飞来，幸好只穿过了他皱起的棉裤边。但旁边的副官就没那么运气了，被那颗子弹打中身亡。

　　到了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前方传来好消息：日本人宣布无条件投降啦!部队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士兵们一个个乐得跳了起来。“不用打鬼子啦!”大家抱在一起，有些激动得都哭了。

　　在苏州接受投降日军的武器

　　打完胜仗之后，大部队浩浩荡荡前往余杭集中。到了余杭之后，上头命令，休息两天，整顿部队。经历了那一仗，士兵们身心疲惫。两天之后，上级命令又下来了，让他们去苏州接收投降日军的武器。大部队排着整齐的方阵，进入苏州，当地人民热烈欢迎。苏州的海军营房是日本人建造的，大得可以住下一个师的部队。他们到那时，日本人已将武器集中好，他们便负责管理这些武器。另外还有一个任务：保护那些日本俘虏。原来，大家都恨死了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当地人民只要一逮到外出的日本鬼子，就会将鬼子打死。“我们虽然痛恨日本鬼子，但国家肯定有国家的考虑，我们还是要顾全大局，保护他们。”倪根聚说，尽管如此，他其实那会儿也想杀日本鬼子。有一天晚上，一个日本鬼子走出来，倪根聚和一个小他几岁的战士看到了，想起日本鬼子的暴行，实在没忍住，两人就用拳头将鬼子打了一顿。

　　在那守了半个多月，部队接到命令，要将一千多个日本俘虏护送到上海的吴淞口，送他们回国。部队的士兵们排成两列，将日本俘虏围在中间，走路前往吴淞口。上头规定，途中不能惊扰百姓，他们晚上便直接露宿野外。整整走了两天一夜，终于到达吴淞口，完成任务后，倪根聚又跟着部队回到苏州。

　　升为部队的准尉他却决定回家

　　回到苏州之后，倪根聚遇到了后勤总部第四兵站支部参谋主任的一个勤务兵，名叫周永志。周永志告诉他，他们的部队不用打仗，工作还挺轻松的。倪根聚听罢有些心动，便脱离了原来的部队，加入了周永志的那支部队。第四兵站参谋主任姓冯，冯主任看倪根聚人挺机灵，又参加过战争，就把他留在身边，把周永志派去给太太当勤务兵。当勤务兵确实轻松很多，只要跟着冯主任，很多时间都在办公室里闲坐。

　　当时，兵站的支部长名叫尚大伟，他的勤务兵刚巧逃走了。尚大伟便跟冯主任开口，想把倪根聚要过去。尚大伟属于少将级别，说话自然有分量，倪根聚便又换了地方，在第四兵站当起了警卫。倪根聚跟着尚大伟到了青岛，又从青岛到烟台。尚大伟很器重他，半年之后，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做，他心中也充满感激。但倪根聚和尚大伟的太太不合，有一次，终于爆发了口角。倪根聚就想离开那里，他没读过书，不会写字，就请人连打了两份报告，要求回家。“我对你不好么？你为什么不安心留在这里，学点文化？不要回家了。”尚大伟觉得这年轻人其实挺有前途，不愿流失人才。可倪根聚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日本人已经投降了，现在国民党又要和共产党打仗，他不愿意。他便骗尚大伟说，家中有年迈的双亲，他想回家探亲。尚大伟考虑之后，决定升倪根聚为准尉，并且准了他一个月的假期。

　　回到家后几十年忍受贫困

　　回到家之后，倪根聚就没打算再回去。“听说支部长后来当了师长，向共产党投诚了，当年我要是没离开的话，日子肯定比现在过得好。”原来，回到家之后，倪根聚又吃尽了苦头。回来那一年，他23岁，不敢把自己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兵的事告诉别人，只是窝在家里默默地耕作。1949年，金华解放了，各单位开始大批招人。当时设在醋坊岭的公安局也要招人，倪根聚就去报名了。“那会儿招人程序很简单，负责招人的那人看过我之后说，第二天把小学毕业证书交过去就可以上班了。可怜我书都没读过，哪里来的小学毕业证书？”就这样，倪根聚一个部门都没法进。他也死心了，安心在家里种田。

　　倪根聚说，因为家里穷，土改时，家中没有土地，爷爷当过长工，只有两间房子的倪根聚竟被划为地主，到了29岁才结婚，妻子方美蕊小他九岁。两人相继有了四个儿子，可是家里仍然穷得揭不开锅，一家人蜗居在破旧的小房子里。为了养活四个儿子，倪根聚只能到处借米借菜，有时甚至直接挖了嫩草给儿子吃。“文革”期间，倪根聚家里因为大哥的身份被斗过，别人都不知道，其实他自己也当过国民党的兵。因为承受不了压力，他的二哥上吊自杀了。大哥回来的时候自然也被批斗，在石门农场劳改留用，后来政策落实之后才回到上海，99岁去世。

　　过去那么多年时间里，倪根聚始终将当年当兵打仗的事深埋心中，不敢对别人透露半句。他的大舅是个离休干部，去年有一次偶然跟他说起来，现在国家承认抗战老兵的功劳了。倪根聚听了之后颇为激动，他就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故事说给大舅听。“我也是今年才听到父亲说起他过去的事，真的没想到，我父亲竟然还打过日本鬼子。”大儿子倪华生说，过去有一段时间，父亲身体很不好，现在还算稳定，就是一走路就会胸闷气短。

　　采访结束，记者告别了倪根聚，老人家又坐回藤椅上，目光望向远方，仿佛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