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摆渡人

　　陈芳芳

　　奶奶住在一个宁静的小山村里，村里的水泥路因年代久远呈现灰白的土色，上面有细细的纹路，一到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水就会渗入裂缝中。春天里，不远处的田畈长满了茂盛的花花草草，一眼望过去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紫红色小花。奶奶从前头自家地里摘下鲜嫩肥美的蔬菜，放上一点菜油，几许盐，撒上一点红色的甜椒，就揭锅盛出一碗清香的菜肴。院中的梧桐树下是老人们爱聚集的场所，附近的老人总是前往梧桐树下吃饭聊天，节俭健康的老人端着一碗喷香的白米饭，就着酱黑的梅干菜，呼呼几下就是一碗饭。健谈的老人呢，揣着一碗饭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有时冬日里，人们结伴出来晒太阳，长时间的沉静使他们在暖暖的太阳底下昏昏欲睡。

　　我是在奶奶的怀抱里长大的。她从小在山中长大，性子急，脾气硬，嗓门大，一看到我跟弟弟闹脾气，立马将两条眉毛一挑，鼻子一皱，就数落我的不是。但是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体验更多的是她的关爱和疼惜。早年的乡下，煮饭炒菜使用的都是灶台，奶奶总是不辞辛苦上山砍柴或是将一些碎叶枯枝拖下山来，春天的时候会带回山上杂生的灰灰的蕨菜和田地里嫩绿的荠菜，夏天的时候总是会带回鲜艳欲滴、酸甜可口的覆盆子，有时候是几粒青枣，秋天很多时候是一袋全身长满了刺的棕色板栗。时节一步入初冬，奶奶就不再上山了，而这时田地里的红薯早已被奶奶挖出带回了家，于是那个温暖的小屋总是飘出烤红薯的阵阵甜香。但是，不管是什么季节，我跟弟弟这两只小馋猫总是爬上前院的梧桐树张望奶奶的身影，要是奶奶突然带回一只被野猪夹夹住的灰色野兔，我跟弟弟能蹦的老高，在奶奶周围跳啊，闹啊，这时梧桐树的叶子也沙沙地应和着，似乎在分享我们的喜悦。

　　尽管小山村周围遍布绿荫，村中分布着好几个清澈碧绿的水潭，但是夏日的小山村依然炎热。到了傍晚，奶奶就将屋里的竹床搬到梧桐树底下，在竹床上撒上清水，等到竹床的水蒸发了，我和弟弟就一个鲤鱼打挺跃到床上，抢先在竹床上卧躺下来，我们常常睁着大眼睛数着天上闪闪点点的星星，在内心想象出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图案。夏夜的山风有着丝丝的凉意，我在春天撒下的草茉莉开花了，它们更像是有着多种颜色的小喇叭。四月间种下的豆苗也已长的老高，迎春的花朵早已败落，然而枝干更为粗壮，叶子更加肥大。这些小小的生命精灵，我能望着它们出神半天，我经常在天未黑透吃晚饭前摸摸它们的叶子和花瓣，看看它们是不是比昨天长的更茁壮了。奶奶总是用手摇晃着一把大大的芭蕉扇，一边驱赶蚊子，一边讲述着她所熟知的故事或见闻。夜深了，起风了，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梧桐枝叶摇晃的声音，有人替我和弟弟盖好了被我们蹭到床下的薄毛毯。一个又一个童年的夏夜，伴随着一棵树、一位老人和几许温暖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最讨厌的是寒冬腊月停水的日子，小山村里吃水紧张，村子里唯一的一口井在白天已被无数村人光顾，井水少的可怜。于是奶奶总是在天未明鸡叫两声以后，就叫醒了正在熟睡中的我。睡眼朦胧的我一出屋门就被寒冷的山风刺激醒了，梧桐树在黑影中更显得高大。院外是黑魆魆的远山，静穆地挺立着，我静静地观望了一会儿，感悟到它的神秘和永久。奶奶在前面招呼我了，于是我疾步跟上她的步伐。此时的井水丰盈，隐隐地冒出一股热气，微微地呷一口，还有一股甘甜在口齿中流转。奶奶左右挑着两担水，我提了个红色的塑料桶，尽管桶里只有一半的水，然而我依然要时刻追赶奶奶的步伐。

　　此刻，我在故乡的他方，安静地瓦听着记忆道路上达达而来的马蹄声。我的意识异常清晰，记忆中的一切似乎都是新鲜明艳的样子，透亮中闪着光，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种共同的方式存在着。一片叶子静静地掉落下来，叶落的缓慢时光里展现了一幅无声的画面，梧桐，山村，还有一位笑意盈盈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