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烧酒

　　杨汪伟

　　暖阳初晨，烧酒一杯，醉意三分，人也得其乐。

　　父亲常喝烧酒，一喝便痛快万分，阔论不止。各种有趣的故事，便会从酒中慢慢地溢出来，精彩极了。一个个有趣的故事之后，便会听见不间断的打鼾声。

　　小时候，总很好奇：烧酒，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仿佛有种巨大的魔力，让平时沉默少言的父亲变得侃侃而谈。去问父亲，父亲总是说：小孩子不懂的，烧酒不能喝。偶尔，我也会偷偷地喝上一口，想解开这神秘之谜。哪知，一口下去，苦涩之感迅即弥漫整个心田，便不敢再多喝一口了。自然，这神秘之谜就无法解开了。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一生与土地相伴的父亲，对这古诗的体验极为深刻。每每劳作归来，父亲总会喝上二两，一解劳作的疲乏。炎炎夏日，也不例外。家里的农田，有一两块地离家距离很远，约莫有七八公里，走路得费一个多小时。记得十岁那年的夏天，父亲为了能够在田地里多干一会，于是中午不回家吃饭，由我给他送饭。从家里快出发时，母亲特地装了一小瓶烧酒叫我带去。泥泞的小道，崎岖不平，走在上面，不敢飞奔，只有快走。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见到了田野里劳作的父亲。我大喊：“爸爸，我把你饭带来了，还给你带来了烧酒。”父亲听到声音后，放下了镰刀，应声：“放那田埂上。”看到父亲有滋有味地喝着烧酒，吃着饭，我的心里分外高兴。那一天，父亲表扬了我。

　　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很早就过世了。在农村，倘若家里的顶梁柱走了，这家的条件也就相当艰难了。因为家庭条件差，父亲小学没念毕业就辍学了。听本家的大伯说，父亲是个很聪明的人，算术能力特别强，年轻的时候，他做过生产队里的会计。父亲自己没条件读书，和许多父亲一样，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希望下一代能够翻本。

　　父亲对我的学习要求很严格，每天都要完成作业才能吃饭。这对天性贪玩的我，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考验。父亲，不像母亲那样爱唠叨，极少言语。严厉的父亲，一个眼神也足以让我彻底打消先玩后做作业的念头。父亲，疼爱我吗？有时候心里会问。别人的父亲，总是笑呵呵地对他的孩子。记忆中，父亲与大伯一起聊天，谈到我的时候，父亲很担忧地说：“这娃，这么小个，要是不会读书，将来农民都做不来啊。”母亲也曾对我说：“你爸爸那么喜欢喝酒，为了让你能够安心读点书，硬是每天给自己控制二两的量。”长大后，我才终于渐渐地明白：父亲为什么很少喝多了。那都是父亲无言而又醇厚的疼爱。

　　父亲，不懂什么是青春期的叛逆性；可我，经历了一个个实实在在的叛逆期。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特叛逆，也和许多同学一样喜欢玩乐。一开始，也是觉得自己有点聪明，觉得作业一下不及时做，事后可以补起来的。后来的事实证明：那都是自己的瞎想。有一次，期中考试考得很糟糕，父亲第一次被叫去了学校。这次给父亲丢了这么大的脸。回来之后，父亲脸上写满了不愉快，满以为父亲会重重地责打一顿。我的心里，害怕极了。父亲没有对我发怒，更没有责打，只是比往常多喝了二两烧酒，向我娓娓道来了他的少年生活。后来，我才知道：父亲的青春期只有责任，要养活一家人的责任。青春啊，应当是用来拼搏的啊！后来，我暗暗地下定决心，一定要争一口气，一定要考上大学。

　　努力，全身心地努力，有时候也难以达成预期的目标。就像学生考试，总会有意外发生。自己也曾经历过，考前满以为会欢天喜地，考后竟会是哭天喊地。无数个日日夜夜地付出，竟会是这样糟糕的成绩，内心是极为苦恼，真的很想借酒浇愁！走过岁月，我才发现，自己的这点苦难，真的不是什么苦难。父亲是个农民，基本靠天吃饭。有时候，年岁不好，遇到自然灾害，田里的庄稼往往会歉收，甚至会出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凄凉景象。你能想象：一年到头辛勤耕作，最后一场大水冲走了一切吗？这种内心的痛苦，个中滋味，只有经历的人才了解。父亲也只是借此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多喝几杯，然后大醉一次。来年啊，他还是继续辛勤劳作。成功或失败，只是人生中的一种经历。奋力拼搏过，结果尽管不如意，依然无悔恨。就像灵隐寺内的一则对联：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父亲，虽不常言语，可也是性情中人。考上大学的那年，父亲极为高兴，邀请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汇聚一堂。那天，父亲酩酊大醉，还想继续喝，真的是：酒逢喜事千杯少。如今，我已工作，也成家了，回家的次数也少了。父亲，年纪也渐渐大了，酒量也大不如前了。听母亲说：你爸爸每天一两烧酒，过个酒瘾。

　　寒夜飘风，一杯烧酒，起了乡思，人亦不知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