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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

2013-05-27 10:11:15  来源:  婺城新闻网  作者: □ 黄奇人

  身体里有枚钉子,比缝衣针要粗一些。他听说缝衣针一旦无意中钻进皮肤,就会在血管里游走。你会经常疼痛,跟人说:我这里或那里在被针扎,痛煞!别人呵呵一下,你好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了。缝衣针尚且让人痛煞,钉子带来的痛苦自不待言了。母亲小时候常嘱咐:别坐到针上了。那么,比针还粗的钉子是什么时候钻进身体,在血液里随意走动的呢?他当然想不起来。现在,越来越多的事像雨水消失在地缝,像雪子落入沸水,像盲人也终于摸进了黑夜,都看不见了。

  但是他记得一点,天空阴沉,玻璃窗积满污垢,人们不拿正眼瞧他,小卖部冷言冷语不肯卖烟酒给他,都自他离开工厂的那天开始。所以,他以为所有不幸的根源来自工厂与他合同的解除!

  他还记得工厂的围墙被常春藤爬满覆盖的地方,有一道铁栅栏被腐蚀了,但是有植物枯藤与新枝的覆盖,没人认真对待过。他曾通过那个小小的缺口,偷过好几公斤的废铁回家,卖掉后舒舒服服喝过几顿小酒。现在,他也正是通过这里,回到曾经熟悉的地方。

  七月的正午,他熟悉的几个工友正用工作帽遮住脸,躺在厂房北门的阴影里午睡。多数人打着赤膊,衣服做了枕头,躺在用蛇皮袋简单垫了的地面。他曾经也这样和他们一起午睡。

  北门再往北,是一条东西向的河流,工厂的范围以此为界。河两边是一些低矮的杨柳和江南一带惯见的低矮杂树。风自河面徐徐吹来,这些偷空小睡的人们借着夏日午后这一点点的风,也能美美的睡上好一会儿,尽管这风也带来了不远处简陋厕所里散发的恶臭。

  他的到来显然打扰到了谁。

  他用随手捡到的树枝撩开一人脸上遮挡光线的帽子,还试图将他的手从握紧的手机上拨开。这就打搅到了睡觉的人。

  那人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的,那种惊慌,足以让脆弱的脑细胞破裂,而惊呼声也足以喊醒地上的每个人。

  “你怎么在这里?”人们都从地上起身,离开他两三米远。

  “他们让我回来的。”他从容不迫,他想他身体里的钉子说不定就是曾经在这里午睡时,谁恶作剧的结果。

  “他们是谁?”

  “那些领导。”他知道只要这么说,就没人敢把他赶走。这群胆小鬼,平常没有工厂的领导在时,总叫嚣着要加工资要取消加班要罢工要争取这争取那,一旦有上头的人下来,却又胆小如鼠。

  “哪个领导?”

  他不说话,哪个领导他也叫不出全名。他只知道姓,姓氏是不能震慑他们的,要说全名,要说的那“领导”刚与他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快回家去。”

  他低头,挥舞起手里的树枝去扫地上的灰尘。半空中扬起一阵尘土。人们更远远地躲开去,却又不愿暴露于烈日下,挤挨在阴影的边缘。

  “我来拔钉子的。”他终于这么说,嗫嚅着,“我身体里有个钉子,肯定是在这里的时候不小心进去的。”

  “是吧?”有好事的人笑起来,“去找块吸铁石啊!”

  “吸铁石能去钉子。”

  “XX领导那里有噢,是不是他让你来的?”

  ……

  人们调侃他。树枝没有什么杀伤力,语言却是尖刺,而他是麻木的,呵呵傻笑起来。他看他们跟他说话,朝他笑,他不把尖刺当利器,却当成了温柔的雨丝。

  “傻子啊!快回家去啊!”老人瘦弱,骑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自行车,车上坐着矮小的妇人。妇人不等车停下,就笨拙地跳下来,朝傻子和人群小跑过来,挪步像臀部肥大的鸭子,一摇一晃。

  傻子恼了,怒容挂上脸。“不回去,他们让我来上班的!”

  “他们不要你来了!快跟我回去!”老人跳下车,站在烈日下,撩起背心的下摆擦额头的汗。

  妇人戴了草帽,刚跑到老人身后来。她摘下草帽又是擦汗又是扇风,把周围人看了一圈,先就笑起来。“锁在房间里的,不知道怎么就跑出来了!”

  老人与老妇人的身后,又跟来了好些人,都是这里的工人,穿着统一的灰白色工作服。

  “这种人出来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你们要看紧点的。”

  “平常都看得很紧的,今天有点事,家里没人在,不知道他怎么出来的。不知道他怎么出来的……”妇人一再重复“不知道他怎么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小。汗水流进了眼睛里,她使劲地揉,把眼眶也揉红了。原本眼皮像包子一样厚,眼睛是一条缝,这会儿更是连缝也合上了。

  “刚他还想用手里的棍子打我,还好我发现动静醒过来了,不然就这样睡着被他打死过去也没人知道!”

  老人已经不擦汗了,常年曝晒在烈日下的皮肤像抹了一层经久腐蚀的铁锈。藏青色的长裤挂在胯上,他向傻子走去,裤管就晃晃荡荡,彷佛只是套着两根竹竿。

  老妇人也跟上去,还是微微咧着嘴,看起来就是在笑着。“快跟我到家里去哟!你把他们都吓死了!”

  他们张开手,去握他的手臂。他的手臂粗而肥腻,长了些黑黑的汗毛。老人握住他的手臂,却为汗水滑脱。老妇人握住他手腕,另一手扶在他背上。她只到他胸前,非得仰头。

  不想,他却甩开了老妇人的手,整个人像硕大的门板往后退了几步。他退去的地方,身后的人就往旁边散开去,有几人退得突然,差点被身后人的脚绊倒,打几个趔趄。

  老人和老妇人眼看着傻子要跑,毫不迟疑,赶紧跟上前,扭住他的双臂。但是傻子力气大,上下甩动自己粗壮的胳膊,就把两个老人甩得围着他左右跑动,脚步也站不稳。

  “他力气大得很!他力气大得很!你们都来帮一下,把他绑上车!”老妇人喊着,眼睛望向周围的人。

  灰压压的人群静止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两三个块头大的上前帮忙。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圈麻绳,在众人的帮助下,利索地将傻子的双臂反捆。傻子挣扎着赖到地上,老人又将他的双脚也绑起来。

  “痛啊!”傻子“哇”地大声哭出来,边哭边喊痛。他终于知道钉子源于何处。父母并非用绳子捆住了他的双手和双脚,他们还用钉子钉在了他的手腕和脚腕。钉子也并没有到处走动,它们只会从手腕和脚腕处走到心脏,在心脏里生锈。让他又痛又痒的,正是这些细小如蚁的铁锈。

  他又哭又喊,在地上像泥鳅一样打挺。而他的老父亲和老母亲,在一旁抹汗喘气。他们的身体里一定腐烂了一颗钉子,不然,他们的皮肤怎么就跟铁锈一样,他们又怎么忍心在唯一的儿子身上也种下钉子。

  他被抬上三轮自行车,还在不停的哭喊和挣扎。老人跟他一起坐在车斗里,试图不让他挣扎。骑车的换成了老妇人,她戴起草帽,朝围观的人群笑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蹬起车往工厂大门的方向去。

  人们看着渐渐远去的傻子,等他们远了,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站到了烈日下,赶紧避进厂房的阴影里。而议论和喧闹声,犹如工厂长年不休的机器,被突然开大了好几档的马达,暑热也不能减退他们谈论的激情。

责任编辑:吴晗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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