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情

　　叶吉娜

　　人们对山的感情复杂深厚，山渐渐从物象变成了意象。

　　春天，听听山的声音，混交林的声音是杂乱无章的，阔叶林的声音是喧闹刺耳的，只有针叶林的声音，深沉、博大、恢弘。夏天，既有松涛林海，也有茂林修竹，还有幽林蝉鸣。秋天，清一色全是碗口粗的松树，地下落满一层黄澄澄的松针，四周弥散着一种妙不可言的清香。冬天，皎洁的月光与雪白的山林相互映衬，茫茫然万籁俱寂时，偶尔传来一两声空灵的鸟叫，叫人好似置身山水画中，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台湾诗人余光中曾向山许下盟约，没成想，这山盟，一爽竟是几十年。其间他屡次渡海，膜拜过太平洋和巴士海峡对岸的许多山。也曾去到一万四千英尺以上的不毛高峰，远望也不能当归，高歌也不能当泣，他成了世界上最高的浪子。诗人带着四个孩子攀落矶山，登顶巅峰，反而怅然若失了。孩子们在这新大陆玩得不亦可乎，诗人却心念旧大陆。落矶山确是雄伟壮丽，却没有大陆那些山所能给他的亲近感与归属感。体态魁梧的昆仑山，在远方呼唤他，就像日落时分母亲呼唤孩子归家食饭那样。峨眉山五台山普陀山武当山青城山华山庐山泰山，都令他魂牵梦萦。而最令他痴心的，是噶达素齐老峰，那昆仑之根，黄河之源。那不是朝山，是回家。太阳每天拂过台湾福建浙江湖北四川，拂过阿里山庐山衡山秦岭巴山，然后到漠漠的青海高原，溯长江溯黄河而上噫吁嚱危乎高哉天苍苍野茫茫的昆仑天山帕米尔巅峰，诗人心中藏着一个不常为人道的愿望，太阳抚摸过的，有一天他要用脚踵去膜拜。

　　而对那些靠山而居的人，山，是更亲切可感的家。山以自己丰富的物产、博大的胸怀养育着山野人家。每个节气，山都能变出无数的珍宝馈赠山民。迟子建笔下采山的人们，就过着靠山吃山的日子。山有时是一个果品店，尤其对孩子们而言，春天的时候，山里有碧蓝甘甜的羊奶子果、香气蓬勃的草莓、甜香可口的水葡萄，吃完了这波，也不必怅然，还有酸甜醉人的都柿、山丁子、稠李子悉数登场。春夏的山野总是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对大人们而言，山更像一个蔬菜铺，山里有各种天然的菜蔬可供食用，颤颤巍巍的木耳、品种繁多的野菜、肥厚可爱的蘑菇，总能鲜掉你的舌头。若是还在山里套了兔子，打了野鸡，山可不还是一个肉食店么。照此推理，山还可说是饮品店，桦树汁和淙淙的泉水为劳碌的山民驱暑降热，野刺玫和金莲花所泡的茶让劳作一天晚归的山民放松神经。而对那些勤劳朴素的山民来说，山还是一家应有尽有的杂货铺，谁家的桌子腿折了，可以进山找根木头回来修补；秋季腌菜没有合适的石头，可以进山扛回一块即时用上。再说对那些采药材的人而言吧，山在他们心目中就定是个中药铺子无疑了。大山无奇不有，无所不能，那些居住在山里的人家，一辈子受着山的恩惠。老一辈的采山人故去，被埋在山里，反过来守着山，守着他们世世代代的家。

　　车马的奔驰、市集的喧闹，如果谁能暂时抛却，听听山的天籁，也许就能凝神静气，智慧敏达。因为山的静，是庄严，不是麻木；是踏实，不是消沉；是超脱，不是幻灭。所以，不必装作孤独，也别说你悲伤，你去看看那山，从来都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