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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我脸上的那颗星

2020-09-16 09:20:47  来源:  婺城新闻网  作者: 周玥

  周玥

  盛夏的雨总是那么奇怪。

  傍晚,也没听见打雷,只觉着一阵风敷衍地乱刮一通,好像例行公事,混过去就行。接着,一滴雨珠打在我脸上,我仰头望去,漫天的星星,敞亮敞亮的。

  啪嗒,又一颗水珠打在我脸上。啪嗒啪嗒,频率加快了。

  我没有去避雨,盯着星空看得入迷。有几只调皮的星星不见了,明显没有原来的多而密,可是星星们还在。

  我想起那个似曾相识的夜晚,我拽着爷爷粗大的手,指着天问,爷爷,为什么星星只有晚上有?爷爷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星星是白天睡觉,晚上上班。我又问,那为什么下雨时没有星星,只有天晴他们才出来?爷爷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小傻瓜,它们也去躲雨了呀!

  爷爷老爱刮我的鼻子。长大后,我总怪他我的塌鼻梁是爷爷刮出来的,得赔!他每每都会抱着我,乐呵呵地说,我赔我赔!

  可是现在,爷爷不在了,赔不了。

  爷爷走的那个深夜,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仲夏夜晚。

  那晚,父亲突然冲进我的房间,掀开我的毯子喊,快起来,爷爷不行了!我不记得他当时的表情,被惊醒的我睡眼惺忪也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我想父亲的眼神里一定是失望,还有些许愤怒。

  最终,我没有起身。可能是这样的死亡通告已经来了太多次,有些皮了。

  我清晰地记得那日清晨,我去医院看过爷爷,我推着轮椅陪他在花坛边散步唠嗑。在积极的治疗下,爷爷的气色和精神变得越来越好,我想他马上就该康复了。分别时,我们还约定下周一起下棋,检验爷爷的功力是否退步。

  可是他却食言了。

  没想到这个对我有求必应的老头也会耍孩子气,撒手不管。

  小时候,每年暑假,我都会在爷爷家住一阵。爷爷对我每次的到来总是分外开心,餐餐备着鸡鸭鱼肉来伺候我这个肉祖宗,而平日里,他和奶奶连个鸡蛋都不舍得买。

  爷爷最爱给我做熏鱼,因为我爱吃。其实,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因为我爱吃熏鱼,才缠着爷爷给我做,还是爷爷做得熏鱼好吃,我才爱上熏鱼的。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再也吃不着爷爷的熏鱼。

  那时,我最喜欢把下巴顶在水池的台面上,看着爷爷修鱼。红彤彤的脸盆里飘着腥臭的内脏,盆里的水混着鱼血和杂质有些发浑,水面上闪着银灿灿的鱼鳞,总觉得它们在朝我眨呀眨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有趣。

  我总会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问他,“爷爷,这是什么鱼呀?”

  “这是草鱼。”爷爷笑眯眯地说。

  爷爷左手拿着鱼,右手拿着剪刀,熟练地刮着鱼背上的鳞片,时不时地还蹦跶两片在我脸上,我总调皮的对他说,“爷爷,你看,星星掉在我脸上啦!”

  爷爷被我逗得咯咯直笑,伸手想要把我脸上的鳞片给摘了,我还不乐意,噘起嘴说,“不要,这是我的星星。”然后自己乐滋滋地把它从脸颊上摘下来,像红孩儿一样摁在眉心,以为自己美的不得了。

  “哪里来的傻孩子!”

  爷爷被我乐坏了。

  那时候,爱干净的我从来不觉得修鱼很脏,反而享受和爷爷一起修鱼的时光。可长大后,我陪母亲去菜场买菜时,却总会绕着鱼摊走。

  看着爷爷把鱼修好了,洗干净,我又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到砧板前,看他慢条斯理地切成一片一片的,然后放到事先调好的一大碗料酒里,里面有酱油、酒、盐、葱,还有姜。

  爷爷把鱼片搅拌均匀后,让它们在里面呆4小时左右,把美味的“汤水”都吸得饱饱的,每一个细胞都充盈着,随时准备喷发。

  想炸出好的熏鱼,油也很重要。每次,爷爷都会事先买来三层肉,炸出厚厚的猪油,剩下的猪油渣当然就变成我观看烹饪期间的零食啦!我边吃着猪油渣,边看着爷爷把鱼片小心翼翼地放入锅里炸,那热腾腾的油像是也知道吃着了好东西,兴奋地一直冒泡,还往外飞溅。

  “别把漂亮脸蛋给烫坏啦!”这时候,爷爷每每都会叫我躲远一点,深怕我受到一点伤害。

  大概炸两三分钟,鱼片就变金黄色了,香喷喷的鱼肉在锅里翻滚都已经让我垂涎欲滴。用漏勺一把捞起来,鱼肉脱了油,香气瞬间又加了几百倍。我的小手总是熬不住诱惑,会偷偷地掰一小块来吃,还没入味的鱼片当然不好吃,但鱼香和酥脆的劲让我很满足,也算能堵住我这只小馋猫的嘴不再捣乱了。

  接下来,就是泡糖水了。一定要趁着热劲,把鱼片浸泡在4:1的糖水中,然后再倒入少许五香粉调匀泡5分钟。

  最后,把放满各种调料的料酒倒入锅中,煮滚后熄火,再马上把泡过糖水的鱼片倒入反复翻炒,让鱼片的两面都均匀地沾满酱汁,再捞出装盘,待凉后便可吃了。

  等待是最漫长的。近在咫尺,眼看着却不能吃,对我来说实在太痛苦了。每次,我都要把爷爷家的吊扇开到最大档,然后再加一把扇子,一边对着盘子扇着,一边凑到边上,嘟起小嘴朝它猛吹,三管齐下,应该很快就会凉了吧。

  “傻丫头,别吹得这么用力,等会都要吃你口水啦!”爷爷略带嫌弃的口气说着,假装严肃的脸对着我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马上就绷不住了,“噗”地笑了起来。

  我总是有办法撒娇卖乖让爷爷服软,总是有办法让爷爷笑。在那短暂又遥远的童年里,仿佛所有的快乐都以爷爷为中心而展开,那些记忆里在一起的欢笑是最单纯、最无忧、最开怀、最放肆的,也是最怀念的。

  熏鱼终于凉了,我的哈喇子也可以收起来了。

  饭桌上,熏鱼一定是摆在我面前,而爷爷面前是青菜。看我吃的津津有味,爷爷总是满足地笑着。

  “爷爷,你也吃呀!”我有些不高兴,一个人吃独食可不是好孩子。

  “好,好,爷爷也吃。”爷爷说完,总是要去夹那些没炸好的边角料吃。

  每次看到他这样,我总会生气地嘟着嘴,然后把一块又大又肥的熏鱼塞到爷爷碗里。

  爷爷愣了一下,眼角有点红红的,伸筷子想把碗里的熏鱼夹还给我,古灵精怪的我就瞪着他,继续嘟着小嘴,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爷爷,吃嘛!爷爷忙了这么久,累坏了,要吃最大块的!”

  这时候,爷爷才乖乖地埋头把熏鱼吃了,嘴里不时冒出暖暖的两句:“好吃!好吃!”

  就是这个把我宠上天的老头,我的爷爷,我却未能与他说最后一句话,好好告别。它成为我人生中最悔恨和自责的事。

  啪嗒,又一颗雨珠打在我脸上,我回过神来,用手指蹭了蹭脸颊上的雨珠。

  在月光的照射下,这滴雨珠在我指尖发着白光,一闪一闪的,和天上的星星一样耀眼。

  那些不见了的星星,是变成雨珠落到我脸上了吗?

  我下意识地伸起那只沾了“星星”的手,指着夜空大喊:“爷爷,你快看!星星掉在我脸上啦!”

  都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刚才这么多“星星”落在我身上,我想,一定有一颗是爷爷吧!

责任编辑:郑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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