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养生如牧羊,放之无何有之乡。止者自止行者行,先生超然坐其旁。挟策读书羊不亡,化而为石起复僵,流涎磨牙笑虎狼。先生指呼羊服箱,号称雨工行四方。莫随上林芒屏郎,嗅门舐地寻盐汤。”宋人喜作文人画,以画衬诗,以诗题画,相得益彰,这便是苏轼为顾恺之画牧羊图所作诗。稳坐鲇鱼山,面向卧羊石,虎狼来了,叱一声,一群正在啃草的小白羊便化成了磊磊白石,虎狼走了,再叱一声,白石又悉数变成了白羊,一手书卷,一手道法,我自悠然山水间,神也。先生何许人?金华黄初平也。这个史上“最牛”的放羊娃,在金华山走出了一幕漂亮的“逆袭记”,传遍这山里山外的万户千家,于1700多年的光阴里发展出一脉影响深远的信俗文化,并于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心诚为路善作桥
八岁牧羊,十岁“引虎救人”,十三岁“仗义取银”,十四岁“滚石除蟒”,十五岁“衍植除炎茶”……这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故事。
相传东晋时期公元328年农历八月十三,金华丹溪(今金华兰溪)黄氏家中,一个小男孩儿身负异象呱呱坠地。家中有长子名唤初起,父亲便给怀中幼子取名初平。黄初平长到八岁,便终日徜徉山水之间,担起了家中牧羊的差事。
一日,初平与同村伙伴一同在山中放羊,忽闻咆哮声如天雷滚滚向羊群而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一只猛虎张着血盆大口已到了跟前。八岁的黄初平挥起羊鞭,作搏斗状,引逗猛虎,掩护小伙伴赶着羊群逃跑。待同伴们跑远,猛虎扑将而来时,黄初平顺势爬上了一棵参天大树,筋疲力尽的老虎只能悻悻而归。这就是黄初平“引虎救人”的故事。此后,黄初平开始日夜琢磨驱虎保羊的办法。
小人儿一天天长大,驱虎保羊依旧没有找到很好的办法,连年灾荒让十里八乡的日子都捉襟见肘。一日,黄初平入市买米回家,路遇大雨滂沱,跑进附近的山洞躲雨。正当这时,黄初平见山洞外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摔倒在了泥泞中,便丢下肩上的米袋,冒雨救起了老人。老人呻吟着央求背他回家,黄初平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黄初平背着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路遇山洪暴发,滚滚洪流挡住了去路。黄初平不畏艰险,背着老人踏进了滔滔洪水。然而,不管水有多深,总淹不了他的膝盖,这让他心中十分诧异。不多时,两人便到了“朝真洞”,只见洞内风景奇绝。黄初平扭头见老人忽而没有了方才的狼狈模样,俨然一身仙风道骨。老人抚着胡须,笑问他道:“你可愿随我修行悟道?”小少年心直口快问道:“修行悟道可以驱虎保羊,扶贫济困吗?”那老人听罢,微笑颔首。黄初平喜出望外,雀跃道:“太好了,太好了!我随你去,待我回那山洞取来米粮,就当拜师礼了。”老人虚指一点,道:“你那袋米粮不是在这儿吗?”话音刚落,地上果真凭空出现了一只白色麻袋,与自己那只无异。黄初平疑惑地惊呼一声,忙不迭地打开袋子,里面却不见了白米。老人道:“这是茯苓和松子,修行悟道,不食人间烟火,当以之为食。”黄初平点点头,背上这袋松子、茯苓,随老人进了朝真洞的石室。
人间风雨四十年,道家求索弹指间。此时的黄初平已修得“叱石成羊”之术,童颜未改,终日采松子,食茯苓,饮甘泉,赶着羊群,悟道山水间。而山下的家中,早已物是人非。父母亡故,哥哥黄初起已年近花甲,孑然一身,余生唯有一念想,那便是寻到四十年前失踪的弟弟,了却双亲遗愿。
一日,黄初起行步于喧闹的街市,旁人扶老携幼,愈觉人生萧瑟,转眼见路旁有道人摇旗而坐,便上前求上一卦:“一求吾弟在否?二求吾弟安在?”那道人面上不见神色,只道:“那赤松山上有一放羊道士,容貌与你有几分相似,可去看看。”说罢,老道便不见了踪影。
黄初起从此风餐露宿,遍寻山野,远远望见羊群便要翻山越岭追上前看个究竟。一次次满怀希望而往,却又一次次失望而归,但黄初起没有放弃。终于有一日,他看那卧羊山上云雾缭绕,一群白羊如天边的云朵一般若隐若现,观看良久,却不见牧羊人。待红日破云而出,黄初起见那对面鲶鱼山上一块方形黑石上坐着一位翩翩少年,像极了弟弟离家时的样子,便不假思索,飞奔而去。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黄初起见那少年果真是失散多年的弟弟,紧紧拥着他喜极而泣,末了,忽而想起些什么,惊问道:“一晃四十载,弟为何意气风发,容颜不改?”黄初平便与兄长将这四十年的经历娓娓道来。原来,那日倒在泥泞中的老人是那上古神农氏册封的大荒雨神赤松子幻化所成,于闹市中指点黄初起的也正是赤松子的化身。黄初平隔山牧羊,这让黄初起大为惊奇,不禁问道:“弟不怕虎狼来食?”黄初平笑答:“兄可记得,弟儿时便有一心愿,盼着有一日,得驱虎保羊之术,如今成了。”说罢,黄初平将手中羊鞭一挥,大叱一声,满山的羊儿眨眼间变成了磊磊白石,复将羊鞭一挥,叱一声,满山的白石又皆起成羊。眼前这一幕,着实让黄初起目瞪口呆。
黄初起好不容易寻见了失散多年的弟弟,不多时便要携弟归家,黄初平不允。黄初起沉思片刻,平静道:“如今父母均已不在人世,兄随弟一道在这山中修行可好?”黄初平答曰:“信者皆可为之。”
此后,兄弟二人便在这山中遍寻仙草,牧羊修道。有贫苦人家寻到山中求医看诊,兄弟俩总是施以草药,分文不取;偶得银两,也常予救济。相传黄初平将黄初起引入道门,修行五千日,修得坐在立亡、日下无影之术,面有童子色。兄弟二人,德行兼备,遂得赤松子真传,掌天地晴雨,保风调雨顺;除恶龙,炼青石,筑二仙桥,通联赤松溪两岸……
相传某年农历五月初八,二仙于赤松山附近大篑山下鲶鱼口的石室中双双羽化。二仙盘坐在两个柴垛上,被洪水冲至赤松溪中,顺流而下,漂至二仙桥下,被桥墩及木莲藤缠住,被村民发现。百姓有感于二仙恩德,埋骨于桥头山坡,并修建“二皇君祠”以祭之。
山间灵药助登高
二仙传说起于农耕沃土,源于一个寻常牧羊儿朴素的精神理想,在魏晋风度的几番烘托锤炼之下,赋予了金华山一抹神秘的文化色彩,成为历代高人名士的修行圣地。而在历代方志中,素有金华山出产白术、茯苓等中药材的记载,加之金华山山体风貌奇特,矿产资源丰富,为中国原生道家文化道法自然、道术统一以及道一体系的发展提供了先天条件。黄帝筑鼎、九天玄女炼丹、赤松子传道、安期生寻药……有关传说数不胜数,尤以南北朝时期最为鼎盛。
南朝虞荔著《鼎录》载:“金华山,黄帝铸一鼎,高一丈三尺,大如十石瓮。象龙腾云,百神螭兽满其中。文曰:‘真金作鼎,百神率服。’”郑缉之又有《东阳记》载:“独峰山,一名丹峰山,昔黄帝尝乘龙在此登山,辙迹尚存。石顶有湖,生莲花,尝有花一瓣至东阳境,于是山名金华,置金华县。”刘孝标著《山栖志》载:“所居东阳郡金华山,……神居奧宅。是以帝鸿游斯铸鼎,雨师寄此乘烟。故涧勒赤松之名,山贻多晋云之号。”
清代卢标著《婺志粹仙异志》载:“《册府元龟》:元女修真金华山,丹既成,以一祭天,以一祭地,以一自服。《夷坚志》:赤松山,传有九天玄女天、地、人三丹。《抱朴子遐览篇》:金华山经一卷,玄女经一卷,九天发兵符一卷。《隋书经籍志》:黄帝玄女战法一卷,云:黄帝与蚩尤九战不胜,黄帝归太山,三日三夜雾冥。有一妇人,人首鸟形,自称玄女,授黄帝以万战万胜之法。”又有光绪《金华县志》卷十六《遗事》记载最为详细,曰:“金华山每于秋夕,或见有光,如赤日吞吐岩谷间,顷刻横亘十数里。遗丹,人多目见。……婺州金华赤松观,相传为九天玄女炼丹之所,云丹始成时凡三粒,以一祭天,一祭地,皆瘞于隐所,一以自饵,盖不知几何世矣。宣和间,某道士独坐竹轩,见所养善呜鸡啄龙眼于竹根下,甚大而有光彩,急起夺得之,香气袭人,重于铁石,意其所谓神丹也。未敢服,密贮以器,置三清殿前,愿见者则焚香启盒以示,人既期年矣。后为游士攫取,像前供水吞之,夺不可得。亟呼集众擒之,已飘飘然行池水上,运步如飞。明日或见其坐水底,水皆涌沸,旬日方去,莫知为何人何所之也。道士怅然自悔,犹汲水涤盛丹器饮之,自是面如童颜,唇赤如朱,右手软如绵,年九十尚强健无恙。鸡亦活三十年。”
此后的数千年间,于中国原生道文化中诞生的金华二仙文化同样走进尘世烟火、浩瀚典籍,给了后来人以长久的精神慰藉。
这二仙传说曾走进李白的蓬莱之境:“金华牧羊儿,乃是紫烟客,我愿从之游,未去发已白。不知繁华子,扰扰何所迫?昆山采琼蕊,可以炼精魄。”又有陆游作诗《月夕》:“我昔隐天台,夜半游句曲。弄月过垂虹,万顷一片玉。烟艇起菱唱,水风吹钓丝。更欲小徙倚,恐失初平期。今年游青城,三十六峰峦。白云反在下,使我毛骨寒。天如玻璃钟,倒覆湿银海。素璧行其间,草木尽光彩。姮娥顾我笑,手抚玉兔儿。莫怪世人生白发,秋风桂老欲无枝。”陆游少年染情伤,不忍看那红酥手、黄藤酒,追悔莫及感叹“错错错”,中年念国运,缠绵病榻,气若游丝,犹嘱妻儿“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而二仙文化恰恰如虚无空间里的一声天籁,给了这个困于现世生活中的悲情灵魂以舒适的陪伴和安慰。
八仙问道赤松子
相传二仙问道赤松子,而赤松子与金华山的缘分,从地名上就可见一斑。相传金华山赤松山即因赤松子在此以火自化而羽化登真而得名。南朝刘孝标著《山栖志》载:“金华山……雨师寄此成烟。故涧勒赤松之名……”。北魏郦道元著《水经注》卷四十载:“长山县……城居山之阳,或谓长仙县也。言赤松采药此山,因而居之,故以为名……是赤松羽化之处也。炎帝少女追之,亦俱仙矣,后立庙于山下。”又有《晋书地理志》记载:“东阳郡……长山,有赤松子庙。”唐《元和郡县志》卷二十七记载:“金华山,在县北二十里,赤松子得道处。”北宋《太平寰宇记》卷九十七记载:“赤松子游金华山,以火自烧而化,故山上有赤松之祠。涧自山而出,故曰赤松涧。”北宋《太平御览》卷四十七《地部长山》记载:“……长山。山南有春草岩、折竹岩,岩间不生蔓草,尽出龙须,云赤松(子)羽化之处。”北宋地理总志《舆地广记》卷二十二记载:“金华县本汉乌伤县,……置长山县,吴为东阳郡治,晋以后因之。或云本曰长仙,赤松子采药此山,因而居之,故以为名……有金华山、赤松涧。”
北宋元符二年,宋哲宗还曾为金华山颁发《赤松凌虚真君制》,曰:“敕:道无方体,供物之求,兆见机祥,发于感忽。赤松真君记于《仙录》,神农之师。雨旸并时,有求必应。一方所仲,千载若存。祇答灵休,用伸茂典。可加号赤松凌虚真君。”
仙山秀水金华山,留下了不少有关赤松子的足迹,而每一处都是赤松子引人入道的故事,衍生出各领风骚的道家文化。
秦时方士安期生,行游采药东海边,师从赤松真人。清光绪《金华县志》载:“金华观:在双龙洞侧。赤松子、、安期生登真之地。宋政和七年以‘洞天福地’重建。有‘天下名山’额。”金华观”又名“赤松下宫”,掌三洞(朝真洞、双龙洞、冰壶洞)香火。金华观自北宋时期重修后,历代香火鼎盛。民国二十二年由金华乡绅黄维时等筹资再度大规模重修。金华观侧昔荐福庵旁的古地名即为“安期里”。今尚留有“安期古里”石碑一方,现移置于黄大仙祖宫后院。
黄初平、黄初起二仙羽化后,世人兴建赤松子庙,史载:“同邦之人相与谋而置栖神之所,遂建赤松宫,偕其师赤松子而奉事焉”。《晋书》载:“长山,有赤松子庙”,唐代称“赤松宫”,吴越钱武肃王修,宋大中祥符元年改名“宝积观”,后毁于火。明成化十四年道纪余永福募捐重建,明万历十二年知县汪可受主持重修,后又塌圮,清道光元年道士龚广佳、钱德又复募建,清咸丰年间毁,后又重建,民国六年再次重修,1942年5月被烧毀。赤松宫香火鼎盛时期,“宫殿、庭宇为江南道宫之冠”。《赤松山志》记载:“宫前有二脉水合为一流。其一自上霄而下,其一自棋盘穿小桃源而下。宫内由左庑而上,可问‘桃源’之津;由右庑而入,可寻‘濯缨’、‘枕流’之胜。又数步,可坐过清亭而观‘漱玉’。徘徊官厅,可览骚人胜士之风月。朝廷所降御书及石刻并诰敕等,见奉安于宸翰堂。”
“徐公一饮经年醉,松子频来几局棋”。金华山各村落多建有“徐公庙”,而这徐公大抵是赤松子门下最为逍遥的弟子。《金华府志》卷二十二《仙释》记载:“晋徐公:亡其名,金华人。尝登长山顶,顶有湖,其水湛然。遇二人弈棋,自称赤松子、安期生,酌湖水为酒,饮徐公醉。至醒,二人不见,而宿莽索上。家人服丧三年毕。徐公迈后亦得仙。故号其处为徐公湖。山下有徐公宅基今存。”明代赵祖鹏曾作《徐公湖并序》,其中曰:“徐公湖,亦曰千日醉泉,在绝顶……至今平石板有徐公卧迹焉。后亦仙去。今东、西两玉壶,祠安期生、赤松子。平石下、山桥上祠徐公……”这“平石下、山桥上”的徐公祠即后来的“北山第一庙”的主庙(石棋盘庙)和后建的山桥殿分庙,又于宋时成为一代大儒王埜的隐居讲学之所,世称“山桥书院”。山中一座庙,兼容儒释道,何也?水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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