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金
拿起一本《读者》,见着一篇文章《奶奶与父亲》,不想多赘文中的父亲与奶奶如何的亲密,但忽然在那个时刻,心思沉静下来,忆起我的奶奶与父亲。我的父亲还健在,我的奶奶已离世多年。
这是一对“恩爱”的母子。父亲是奶奶的亲戚,是她的养子。虽然如此,他们总常常“秀”着他们的“恩爱”。年轻时,父亲是一名军人,在全国各地辗转。母亲带着我们在家陪着奶奶。每月,父亲都把生活费寄回家里来。但收款的人总是奶奶。母亲也曾埋怨过,父亲总说“你不识字”。的确,母亲是不识字的,但是,那时不识字的妇女可多了,父亲也只是高小毕业。我明白,父亲是不想与奶奶生分,进了这个家,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那时,父亲一年只回来几趟。回家的那几日,奶奶与父亲的话并不多,我的记忆中已没有留下什么“只言片语”。唯记着饭桌上,这母子俩你夹我一筷菜,我夹你一筷菜的情景。我猜想,父亲应该说:“姆妈(绍兴话),你吃菜!”奶奶应该说:“朝富,你吃菜!”饭桌旁坐着我的母亲,我和我的姐姐们,他们旁若无人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这时只有他们两人似的。我曾怀疑,那时,母亲的心头是否滑过一丝的醋意!但我相信,母亲是理解父亲的,两个人进了这家门,她就是他们的母亲。
十多年前的一场火,烧掉了老家十多间的房子,曾经儿时的弄堂变成了一片焦土。奶奶幸运地被救了出来,只精神大不如以前。我们一家人住进了村里的旧仓库,父亲仍很是乐观,他总说“吃光,用光,身体健康”。房子也烧光了,他竟然还乐得起来。“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父亲还说。因为他的乐观,房子烧光一事并未在我们的心里留下阴影。旧仓库里那段阴暗的“群居”生活反而给我们留下了温馨的回忆。
乡里来人了!来安慰这位曾经为“革命”“为党的事业”做出过贡献的农村女干部!电视台也来了!父亲很是高兴,因为他盼着能批点地基,给我们有一个干净、宽敞的家。“老太太,你有什么要求吗?”领导亲切地问,“我没有子女!”奶奶说。世界就在这一刻瞬间沉静下来,父亲的笑僵硬了,呆滞了。但他是军人,军人是大度的。他笑呵呵地送走了慰问团,然后淡淡地对母亲说:“原来她是没有子女的。”
此后,日子依旧如光、如梭、如流水。照顾奶奶的起居让这位“乐观的硬汉”没有时间来掀起这块伤疤!他依旧给她做饭,依旧每天晚上担心自己患老年痴呆的母亲是否会半夜开门,走出去。
几年前,奶奶离世了。我没有看到父亲的眼泪。他很理智地操办完丧事,一如他是她的亲生儿子。邻居说,天下哪有这样好的养子!是的,多少亲生的儿子曾呵斥过自己的母亲,但他们都不曾红过一次脸,即使是在奶奶说出那句“我没有子女”的真话的时候。没有了母亲的父亲,竟学会了拜“佛”,我知道他其实在想他的母亲。
那年父亲节,我打了电话给父亲。父亲笑呵呵地说,他穿上了我买的运动服,很帅气,很合身。老人节很开心!(父亲把“父亲节”称为“老人节”,理由是“当了父亲就老了”。)邻居问,老金,穿新衣服了?谁买的?明知故问!我只有女儿!当然是“囡”买的!听着他在电话那头大声地说话,我的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这个“快乐”的聋子,他以为我的耳朵也和他一样有问题,声音那么大,把我的眼泪都震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