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城区的地形地貌有“六山二水二分田”之说,因此有的古井在平原地区,有的则在高山之上。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这些古井与百姓生活相依相存,且让我们从中择几口古井,感受婺城烟火中的那一味甘洌。
两口陪嫁井
父爱永相随
在2000多米长的雅畈老街上寻一口古井,本以为要花费不少时间,实际上寻找起来比想象中快得多。记者随机问了老街上的住户,老人手一指说:“直走左拐,就在村文化礼堂边上。”按照路线,很快就找到了,只是未见其井,先见其名——在一幢两层楼高的木结构房子前,“陪嫁井”的木牌高悬在二楼门楣上,下方是一条窄窄的弄堂,白墙上还有三个巨大的毛笔字“陪嫁井”。
弄堂尽头的转角处就是陪嫁井。圆柱形的石栏井圈被木框罩起来,井已不再使用。井圈上两个被磨成半圆形的缺口深深地留下岁月的痕迹,让人不禁感慨,多少次提桶倒水才会把井圈磨出凹陷?
随岁月留下的,还有关于陪嫁井的传说。相传南宋绍兴四年,叶敬甫从松阳迁到雅畈高台门,一家人勤劳节俭,很快便家业兴旺,并与隔岸姚车村的官宦富家结亲。姚氏为表示其门第高贵富有,就以“全堂家私”陪嫁。
一次,两亲家翁斟酒小酌。姚翁说:“小女嫁给你家,一应俱全,且有百亩良田陪嫁,不需要你们花费什么了吧?”叶翁听后,不经意地说:“她水总是喝我家的。”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姚翁千方百计要在高台门附近买地打井。叶翁为自己脱口失言过意不去,叫邻居不要卖地给姚翁。但姚翁用二层银锭铺地之价,非买地打井不可。邻居被高价打动,将地卖给了姚翁。姚翁就这样在高台门打了一口陪嫁井,以示“全堂家私”陪嫁之全。
在蒋堂镇下尹村,也有一口古井的来历与陪嫁有关,村里人把它称为“六家井”。
“这井是我太公的妈妈陪嫁到村里来的。”下尹村文保员盛庆余熟门熟路地带着记者来到一幢三层楼房前,屋前的空地已用切割整齐的地砖铺平,全然不见井的踪影。他指着一处手动取水装置说:“井就在这下面。”
记者和盛庆余一起搬开一块三角形石砖,一汪水源就显露出来。由于长久不使用,井口有一个蜘蛛网,几株蕨类植物从井内壁横向生长出来。除了从井口照进的一束光亮,井中黑洞洞的,几乎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挖掘这口井的起因,竟是一女子和娘家抱怨夫家的水不好喝,她的父亲就干脆给女儿在村里深挖了一口井。关于这个故事,盛庆余从小就知道,这个被父亲宠爱的女儿就是盛庆余太公的母亲徐氏。
时间回到清代,当时蒋堂镇有一大户人家,家境殷实,主人名叫徐达奎,他的女儿徐氏嫁在琅琊镇东盛村。不幸的是,徐氏的丈夫几年后过世,她在服丧3年后带着孩子改嫁到下尹村。喝惯了琅琊清澈甘甜的泉水,徐氏嫌下尹村里的水不好喝,他的父亲就花重金专门请人到下尹村为女儿打了一口井。
这井井口并不大,却有10多米深,底下内壁直径达3米。青石作井圈,井壁则是青砖和鹅卵石铺就,做工讲究。盛庆余说,这井并不是孤零零的,有大块的青石板铺成外圈,只是现在被地砖盖住看不见了。民国之前,井的上方还建有一座漂亮的凉亭,是村里一道风景线。
徐氏的公公洪世纬有6个儿子,这一家是当时村里最大的家族“六家头”,村里人便把这口徐氏的陪嫁井叫做六家井。这口井不仅满足了徐氏一家的用水需求,还在漫长的岁月中造福了洪世纬一大家子及下尹村几代人,并一直保存到现在,甘洌的井水载着满满的父爱。
凉粉见度量
下尹积庆井
相比六家井,下尹村的另一口古井积庆井就好找多了。在一座农房边,古井、介绍标牌、铜雕像以及名为“浙江水利遗产”的石碑形成一处显眼的景观小品。
积庆井是一口圆柱形石制古井,青石打造的井圈已泛出褐黄色,内外壁都呈现出凹凸不平的纹理,尽显岁月痕迹。井口内径不大,约0.9米,内壁不见青苔,水质比较清澈。
“浙江水利遗产”石碑立在古井前方,上面刻着积庆井的始建年代是清朝,石碑由婺城区水务局立,2023年12月由浙江省水利厅监制。对于碑上所说的始建年代,盛庆余持有不同观点:“下尹村古时叫‘夏颖’,在元末明初就建村了,有600多年村史,积庆井很有可能在明代就有了。”
关于积庆井的来历,村里并没有确切的文字记载,倒是流传着这样一首儿歌:“积庆堂,五月太公大度量。凉粉井,做起凉粉冷冰冰。要吃凉粉都到五月太公厅。吃碗凉粉当点心。”
儿歌中所说的“凉粉井”指的就是积庆井。过去,下尹村人认为,只要在立秋前7天每天吃一碗凉粉,到了“秋老虎”时就不会长痱子。五月太公是下尹村有名望的大户人家,他家的老宅叫做积庆堂。五月太公为人慷慨,他考虑到各家做凉粉费工费时,就吩咐儿孙在立秋前7天开始每天早上做几桶凉粉摆在积庆堂,供全村老小品尝。为纪念五月太公,人们就把打水做凉粉的这口井叫做积庆井。
如今,积庆井边立了一座村民打水的铜制雕像——身穿马甲,裤腿挽至小腿处,背上是一根单钩,脚边一前一后有两只水桶。看到这座雕像,70后村民洪建华总会想起儿时母亲在井边打水的场景:“我家老房子就在井边上,以前每天早上都有很多人围在井边打水、聊天,积庆井就像全村的信息中心。”
这样热闹的场景随着后来家家通自来水,已有很多年不曾见到,但洪建华对于这口井的记忆依旧鲜活。“打水时水桶不小心掉进井里是常有的事,不用着急,水桶不会沉下去,等它浮出水面,用铁钩一钩就能上来。”洪建华说,家里的水桶从木桶、白铁皮桶到塑料桶换了好几茬,打回家的水就倒进灶台边的大水缸里,“家里洗衣做饭都靠井水,冬暖夏凉,很实用,我到十七八岁都还用井水冲凉”。
在通自来水之前,村里每10年左右会组织身强力壮的村民洗井。先把井水一桶桶打上来,再下到井里清理淤泥,修补井内壁破损的地方。孩子们喜欢到清出的淤泥堆里翻找宝贝——打水时总有人不慎把一些小东西掉进井里,有人还捡到过金戒指呢。
下汪八角井
精致好模样
多数水井的样子都长得差不多,井圈基本是圆形,直到来到蒋堂镇下汪村,记者不禁为八角井的模样所震惊。这口井很大——井圈由8块青石拼成八边形,每块青石长0.7米,井口面积约2.4平方米,足有积庆井的4倍大。
八角井做工精致。铸造井圈的每块青石之间由青石柱连接,严丝合缝、平平整整。往里看,井内壁也是由一块块切割平整的青石按照八边形的形制铺就。由于近年来使用不多,青石板之间长出了几丛绿植,水面呈现出墨绿色。
“没通自来水之前,村里很多人到这里打水,一年下来总会弄脏水面,所以村里每年都会组织村民清洗八角井。”下汪村文化礼堂管理员汪根宝今年64岁,他给记者展示了一张清理八角井的照片。从照片上看到,几个吊着麻绳的水桶已把井水打光,井底露出黢黑的淤泥,正中间压着一块厚重的方形石磨。汪根宝说,石磨下压的就是泉眼,他在下井时还看到清澈的泉水从隙缝中汩汩流出。
从照片上看舀光水的八角井,能清晰地看到井内壁是一个巨大的八边形柱体,由18层青石叠成。“我家的梯子还不够长,用两个梯子连接在一起才能下到井底。”据汪根宝测算,每块青石高0.3米,算上井圈的高度,八角井有5.5米深。
一年一洗,过去八角井的水质一直很好,还有村民在井里放养红鲤鱼。汪根宝回忆,儿时有一个外地老奶奶专门到八角井打水做凉粉、卖凉粉,她说用八角井的水做出来的凉粉很好吃,自带甘甜。
讲起八角井的来历,村里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很久以前,下汪村已有三口井,随着村子发展人丁兴旺,这三口井无法满足村里的用水需求。汪氏太公发现乐善厅西边凹洼处常年有积水,就让人在此挖洞,果然有一股泉水向上涌来,喝起来口感甘甜。有人说,如果长时间饮用这里的泉水,夏秋时节身上不会长痱子。经口口相传,当地百姓觉得是祖宗保佑感动了天庭,认为这里的泉水是天赐仙水。经此神化,汪氏太公便花重金,到南山定做青石条块运回村里,砌成八角井。
传说归传说,在八角井之外,始建于南宋的下汪村的确还有三口古井,分别名叫大井、小井、神井,且都有800年以上历史。其中,大井还承载着一段感人故事。20世纪20年代,村里有一名进步青年叫汪锦澄,在杭州读书时参加过学生运动。回乡后,他跟随地下党积极参与革命,负责宣传和发动群众。1928年10月,在一次抗暴斗争中,汪锦澄遭到国民党军警的抓捕,为了不落入国民党反动派手里,他毅然选择跳井。那一年,汪锦澄年仅20岁。
汪锦澄英勇就义于大井,后来人们就称之为“烈士井”。由于常年使用,井口已被磨出多处缺口。井对面的农房外墙上,鲜红的凌霄花开得正旺。
山间两古井
怡然闻幽鸣
山区的古井形制与平原地区的大不相同。位于沙畈乡的两口古井就很有代表性,一口在停久村,另一口在高儒村。
沙畈乡在金华市区40公里开外的南山上,一路上最有名的景点莫过于有着1900多年历史的白沙溪三十六堰,2020年入选第7批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
白沙溪三十六堰最早由东汉辅国大将军卢文台主持建造,他被当地百姓亲切地称为“白沙老爷”,位于白沙溪上游的停久村正是卢文台隐退居住的村庄。村里的金钗井与他的夫人“白沙娘娘”有关。
金钗井位于停久村西南面,该井并没有井圈,井口与地面的水平线持平,内壁由鹅卵石铺就。金钗井形似一口正方形的水塘,四边的长度在2.6米至2.8米之间。井的不远处还有一个鹅卵石搭建的圆形小孔,是为泉眼。
关于金钗井,村里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卢文台隐退在此后,有一年大旱,百姓生活无水可取。卢文台的夫人焦急万分,她来到一处小山坡上,拔下发髻上的金钗意欲刨井寻找水源。她不停地挖,血染纤指,感动了山神水神,一股清泉直涌而出,造福了一方百姓。
“以前金钗井的水只能用来饮用,洗衣洗菜和灌溉用水要到旁边的水塘去挑。就连牛都不能牵到金钗井里喝水,大家很注意保持井水的洁净。”停久村党支部书记虞志文蹲在井边用双手捧起一捧水说,“现在井水用得少了,别看水面上有青苔,其实井水还是很清澈的。”
“金钗井里的井水是从岩缝里渗出来的,是纯天然的泉水。”婺城区乡土文化研究者胡阿荣说,山区的井有别于平原地区,由于下方是岩石,从前人们手工挖井往往很难挖深,金钗井的深度只有1.2米。“神奇的是,金钗井的井水常年保持同一水位,既不会溢出,也不会变浅。”
民国丁丑年重修的《汤溪虞氏宗谱》记载了停久八景诗,其中一首写的就是金钗井:“一六生成皆水窝,却宜钗刺石中多。冬来此处泉飞动,春去人间静碧波。”
前些年,村里对金钗井进行修缮,在井边做了水车和栏杆,并竖起一座塑像。塑像边上还建有一座涌泉感恩亭。置身亭中,放眼望去满目苍翠,山中的自然景色和人文景观相辅相成,令人陶醉。
位于高儒村的墨花井,模样与金钗井十分相似,看上去也像一口由鹅卵石铺就的浅浅的四方水塘。井的一侧向水面延伸出两块大条石,方便村民站上去取水。
取名为墨花井,是因为在明代天启年间,井边曾有一座书院,名为漓渚书院。这座书院由古方一带的秀才杜翔凤创办。位于深山中的书院鸟鸣山幽,吸引各地学子慕名而来。学生们有时会到书院边的井里清洗砚台和毛笔,残墨在水中泛起墨花点点,因而便有了“墨花井”之称。
两年前,村里将漓渚书院原址重建。走进这座白墙黛瓦的仿古建筑,抬头便能从天井里看到后山的百年古树枝叶繁茂,静谧感扑面而来。古井、古树、古书院,静静地守护着这方山区家园,鸡犬相闻,怡然自得。
记者手记
探访完婺城区的几口代表性古井,饮水思源四个字印入脑海。
思源,思的是井的来源。记者走访的每一口井,几乎都有一个或多个美好的传说。两口陪嫁井背后,是如出一辙的父爱;积庆井讲的是慷慨的乡绅故事;金钗井里有心怀百姓的德善之美;烈士井不只是传说,真真切切地承载着革命精神……关于八角井的传说就更多了,正文只能择其一,其他的传说无一不包含了爱乡、爱民的情感。
在漫长岁月中,这些故事口口相传,历经成百上千年流传至今。承载这些故事的,正是一口口滋润生活的古井。这些故事使得古井有了更丰厚的底蕴和独特的魅力,让一代代子孙在打水的同时记住徒手挖井的先辈,正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
饮水思源,还体现在对井的清洁和保护上。在没有通自来水的年代,洁净的井水意义重大。过去没有抽水机,一口数米深的井,用水桶一桶桶打完水,需要多少人力,需要花多少时间?这显然是个巨大的工程。但对于村民来说,这是维护一口井清澈耐用的必要方式。
当上了年纪的村民绘声绘色地讲起清洗古井的场景,那种生活的烟火气便浮现眼前。从打水、清淤到清洗、修补,每一步都充满仪式感。这种接地气的仪式感让人会心一笑,这何尝不是一种热气腾腾的生活。
随着时代的进步,古井的实用性逐渐削弱,它们留下鲜活而生动的岁月篇章,偶尔回望,教会我们更好地感恩生活、拥抱生活。
读者互动留言精选
上世纪80年代我在金华卫校读书时,莲花井离学校近,三口井形状似莲花,又位于市集,经常与同学结伴去游玩,给少年的我增添许多乐趣。
——唐海飞兰溪市人民医院
井,与金华人结下太多的情缘;井,传递着金华诸多的历史文化信息;井,是历史场景的见证物;井,又是具有浓郁本土文化的民俗景观。然而,随着城市的改造,许多老井都湮灭了,昔日星罗棋布的水井如今已是凤毛麟角。让我们一起来保护金华这些为数不多的古老水井,让老井和它们的故事成为一道美丽的人文胜景,让井文化世代流传。
——童洁婺城区塔石乡政府
文字整理:唐旭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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