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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岭

2013-09-02 09:22:58  来源:  婺城新闻网  作者: □ 郑骁峰

  四十分钟,我从岭脚来到了岭头的关楼。关楼是宋时旧物,两面门额不同,朝江西是“南粤雄关”,朝广东则是“岭南第一关”。侧过身来,站在楼门正中,一身便横跨了粤赣。

  梅岭古道,是穿越南岭,连接长江珠江水系,最重要、也是最著名的一条驿道;自从唐朝名相张九龄请旨修通后,“商旅如云,货物如雨”的盛况延续了一千多年,直到上世纪公路铁路开通才逐渐衰落。

  在这个倒春寒的上午,残剩的八公里古驿道上,游客只有我一人。关楼东侧搭了座简易茶亭,卖茶之外,也贩售一些客家果脯。店主是位中年妇人,头部应该受过重伤,愈合后的五官扭曲变形。也许是生意萧条,她的脸色也如天气一般阴郁,看起来表情更加怪异,简直有些狰狞。

  为了表示尊重,我尽量不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但即便是这短短几瞥,我就已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寒意。当然,这种寒意并不是来自那位妇人,不过是她的茶亭和愁苦的相貌,令我记起了一则故事,一则同样发生在这座岭上,甚至还可能在同一个位置的故事。

  北宋初年,大臣卢多逊被贬谪崖州,经过这里时,在岭头的一个小酒馆歇脚。听沽酒老妇的口音不像土著,便问起她的故乡,那老妇人回答:“我本是中原官宦人家,有个儿子被卢多逊挟私贬窜致死。我就搬到这里等着,总有一天,卢多逊也会经过的。”

  卢多逊闻言脸色大变,仓惶离去。

  古道上行走过各种各样的面孔。商贾,挑夫,军士,难民,僧侣,文人,当然,还有官员(在文官时代,后两者通常重叠)。我一直认为,对于同一个对象,不同身份的人有不同的感受。比如同样翻越梅岭,商人武士与诗人的心情就可能判若云泥,文人往往需要耗费更大的力气,他们过岭的每一步都迈得迟疑而艰涩。

  对于文人,梅岭,或者说大庾岭,是整个中国最刻意强调南北差异的山脉,尽管它的海拔不过只有一千来米。

  在关楼下侧身而立,横跨的不仅只是两省;从两脚间穿过的,还有一条流传了几千年的界线。这条界线甚至对动植物都能够产生效力:据说它是北雁南飞的终点;据说它两侧的气候不同,同样栽梅,南枝花落了,北枝才陆续盛开。

  这条线其实无迹可寻,尤其是像我这样来时花期已过雁群已回,但文人们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它的存在。最好的例子是诗人宋之问,他过岭时写下的几首诗,几乎每首都少不了“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之类的句子。更值得深思的是,他的《度大庾岭》,辟头就是“度岭方辞国”:须知宋之问是一路从长安过来的,直到过岭,去国离家的痛苦才真正爆发——他竟将那条界线,视作了家国的极限,跨越它的难度甚至超过了前面几千里苦旅。

  在诗的末尾,宋之问写道:“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他用了贾谊被排挤到长沙忧郁而死的典故,意思是,假如能有希望回去,他就心满意足了,绝不敢像贾谊那般怨恨不已。

  从这些诗句中明显可见宋之问对界线南边的莫大恐惧。但他必须越岭而过,因为与卢多逊一样,宋之问也背负着惩罚。

  做官的文人过岭,大半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他们都遭到了流放——

  而帝国最高等级的流放地,都在梅岭的那一边。

  有人统计过,被贬过岭去的知名官员,仅《宋史》记载的就至少有144名,其中不乏宰相级别的重臣,如卢多逊、寇准、丁谓、李纲、赵鼎、胡铨等等,唐朝也有杨炎、裴度、李德裕等顶级大员;文化名人更是不计其数,唐宋八大家中,有谪贬岭外经历的就占了一半。

  因此也可以说,梅岭关楼的每次开阖,都有可能是一场全国性政治文化大地震的余波。

  关楼南侧,紧贴山崖竖了一座碑,风化藓蚀,有了些年头,却空无一字。边上有铭文,说明立碑之意,云此路自古不太平,有猿精掳人妻女,幸得天师镇压,然过往路人仍心有余悸,故立此无字碑,寓意“平安无事”。

  与梅花一样,梅岭猿精也是一个渊源久远的传说,宋元话本与冯梦龙的《喻世明言》中都有收载。虽然荒诞,但也形象地表达了古人视岭南为蛮荒的心理。而且猿精也不是空穴来风,直到清代,诗人李调元还在笔记中提到梅岭多猿。

  值得一提的是,他特意说明,梅岭的猿是白猿:“大庾岭有白猿洞,洞多梅树,白猿尝攀挂其上,花与猿皓然莫辩也。行者闻风生,始知为白猿吟啸。”

  “花与猿皓然莫辩也。”如此说来,梅岭的梅花也多为白梅。对于一个失意的迁客,无疑,冷色调的白梅比红梅更易触发伤感;而猿叫则历来都被认为是断肠之声,用“啼”来形容——

  白梅,猿啼,还有头顶尖厉的雁唳,梅岭的一切,都在向敏感的文人们营造着凄凉的氛围。此外,对于一个南下的北人,岭南山林间氤氲的潮湿雾气也会令他胆战心惊:那应该就是前人屡屡提到的,杀人于无形的瘴气吧。

  于是,那道看不见的界线,也在过岭的官员脸上划出了截然相反的表情:南下的凝重悲壮;北上的轻松欣悦。然而,轻松中却蕴涵着无限的辛酸和后怕。

  “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北宋元符四年,在岭南连头带尾过了七年的苏轼,终于获赦北还。正月初三这天,他过梅岭时,为岭上的一位老人写下了这首诗。

  “南迁几个回?”在肮脏的泥墙上书写那首诗时,苏轼一定会想起爱妾朝云。这个他晚年最贴心的知音和最坚定的崇拜者,在34岁盛年,永远被留在了梅岭之外。她以自己的生命,代替苏轼付出了过岭的代价。

  然而,对于远居朝廷的很多人而言,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小太温柔了一点。无论怎么看,苏轼都不能算是一个倒霉透顶的人,这令他们相当遗憾。

  “我闻人害公者百端,今日北归,是天佑善人也!”这是那位得到赠诗的老人对苏轼生还的由衷祝贺。他一生都在岭上居住,见过了太多的有去无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于迁客而言,自己脚下这条看似平缓的山脉,南北之间存在着多大的落差——

  由北到南,无异于被瀑布打下深渊;而从南到北,简直比登天还难。

责任编辑:吴晗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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