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友
小时候,随父母下放到离琅琊不足五里的一个小村。村外不远有条不小的溪流,那时还不知道叫什么,等到二十好几了,才知道它有个美丽的名字:白沙溪。
白沙溪在小村的南面,从家门走到溪边,先要穿过一小片沙地。沙地因保水功能较弱,不适合种水稻,而种些蔬菜倒是挺好的,因而村人便在此各自开垦沙地,种上各式蔬菜。穿过沙地,就是一大片荒芜的沙滩,沙滩上堆满了大小各异的鹅卵石,也长了许多一簇簇半人高的野草。沿溪的水边和溪中的小洲,常年水草肥美。和许多邻居小伙伴一样,在天气晴好的日子,我经常被大人提名,结伴去溪边放牛。放牛是件肥差,只要把牛往溪边一牵,牛儿它自己会找吃的,也不会乱跑,伙伴们可以尽情地玩耍。没有玩具,就玩溪边的石块,每人找块大小合适的鹅卵石,轮流击打,击中者为赢,便有了刮被击中者鼻子的权利,每次都玩个不亦乐乎。玩累了,就或仰或卧在沙滩上,说些只有你懂我懂的稚语。而这时,我时常趴在地上,望着溪对岸更远的大山。看到山,我的耳畔就会响起大人们那个百讲不厌永远讲不完的故事:高高的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两个和尚,那个老和尚跟小和尚说,高高的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两个和尚,那个老和尚······再看那山,重峦叠嶂,云雾飘渺,会不会真有传说中那个长生不老的神仙?如此种种,这山的神秘,唤起了我童年的好奇。
这份好奇到了次年就有了成倍的增加。这一年秋天,父亲带着兄长借了辆板车,去了趟山里。回来时,拉了满满一车青柴,铺遍了整个明堂。这可乐坏了我们一帮小家伙,争相在柴堆上翻滚嬉闹。青柴中有一种叫栎子的东西,像小金栗那么大,我们纷纷翻寻并藏进自己的小口袋。也不知怎么回事,一颗栎子居然被我自己塞进了鼻孔,惊慌失措中大声哭喊。父母和邻居们围过来,使尽了一切办法也无能为力。最后,只能跑到邻近大村,叫来赤脚医生用镊子把栎子取了出来。事情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大山给我带来的快乐也刻骨铭心地留在幼小的心窝里。从此,对大山的向往愈发浓烈了。
两年后,我家回到了金华城,向往大山的深情并未因此消弥,反而更为稠浓,因为,我的父亲回城不久,便被组织派往大山采购木料。思念父亲,更希望有一天真正走进大山去撩开那神秘的面纱。因而,我时常站在空旷的高地,遥望那绵延无尽的山峦。从回家的父亲口中得知,大山称之为南山,他常走的只是南山诸垄中的一条,琅琊仅是进山的开始,到头有八十五里山路,几乎可以从金华到义乌打个来回。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南山里面散落着新兰、皂里、山脚、高儒、周村、溪口、银坑、小羊坑及归属遂昌的门阵村,更记得那些发生在父亲周边的不知真假的故事。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这份感情终于得到了首次释放。中考结束后,我得闲在家。恰有山里客人进城来我家小住,几天后客人返程,父母安排我随客人进山住上几天。天降的好事,不由得我不欣喜若狂。次日清晨,我挎着装了点换洗衣裤的书包,踏上了梦想的旅程。
我们在金华汽车南站上了开往溪口的农村班车。南站站点设在金华旧城改造之前的中山路,因为靠近金华火车站,又派开去丽水温州的汽车(那时金温铁路尚未建成),中山路这一带就像个不夜城热闹非凡。汽车南站距我家少说也有四五里路程,买票上车还得靠挤,究竟是如何上得车来,至今我未能记起,许是太兴奋的缘故吧。汽车一路向西向南,向南向西,摇摇摆摆颠簸在农村的砂石道上。汽车过了琅琊,眼前的田野和小溪瞬间被满目青山所替代,渐而是峭壁与水库,接下来更多的是蜿蜒的山道和若隐若现的溪流,偶尔有几片稻田,也是一晃而过。售票员一路报站,所报的站名似曾相识,但又是那么的陌生。车子在风景如画的密林间穿梭前行,景随车移,恍如置身于美妙的动画世界之中。我新奇地望着窗外的景象,感受生平第一次大自然给予的恩惠。
汽车在中午之前到达了溪口,再往前已经没了路,不远处只看见一块硬生生从山体上劈出来的空地,权作汽车调头之用,颇有一种英雄到此始回还的感觉。路是沿着溪水而建的。靠溪一边用溪石筑了道三四米高的石堤,一条堰坝将溪水分成了两截,溪水只有从装有铁闸的缺口向下奔腾而去,堰坝的这一头有座二层高的小楼,通过小楼可以沿阶下到溪摊,边上有明晰的水位标尺,这是溪口水文站所处,堰坝的那一头就是斜立的山石了。靠山一边明显将山的坡度挖了一部分,除了留足公路,还建了乡政府和供销社等,路边难得有几户农房,还有点新的样子,其他的都依山而建,黄泥黑瓦,显得那么的淳朴与自然。
记不得在哪户人家吃了顿便餐,就匆匆赶路了,据说还得走二十五里的山路。出溪口的最初三里路还算平坦山间小道,过了田铺村,山道陡然,尽是些九九八十一弯的石阶。山里客人安慰我,这是最难走的一段,过了这儿后面的路基本上是平缓了。我自个儿明白,多走这么些路对小伙子来说能算得上什么呢。我朝她笑笑,默默地跟在后面,不知不觉登上了最高点。山里客人此刻已挥汗如雨,气喘吁吁地对我说,这就是柿树岭。我从父亲的讲述中找到记忆,这原来就是他多次提及的南山名岭,可以看得见金华城的柿树岭。我不禁打量起它的模样来,说是最高点只不过就这条山路而言的,用些石块铺路,有点古道的痕迹,但似乎并没那么玄乎,路边有座简陋的小亭,供行人歇脚,小亭不远还有更高的山峰在蔓延。当我一切都不以为然的时候,被不经意的回头一瞥惊住了。回看来路,曲折往返,巉岩凸现。眺望远方,群山如削,白沙如练。这是何等壮美的气势啊!在这儿,我真正体会到“雄关漫道真如铁”的豪迈情怀,真正体会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悲怆愁绪。多年后,我才真正体会到父亲对我这次出行安排的用心良苦,也才真正体会到父亲伫立岭上思念家人的情感。
之后的路果然有些平缓,或依山而行,或沿溪而行。在一个叫塔贝的小村,我居然见到了家不闭户的场景。这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村庄,大家都敞着门,过往行人觉得口渴了,不用叫唤,直接进去,抓了桌上的陶壶拿杯喝了便行,也不用说谢谢,其实根本没人理会你。那时的金华城里可是专门有人卖茶水的。山里客人见我不解的样子笑着说,我们山里人都是这样的。
好像用不了多久,我们的最终目的地小羊坑村到了。它是金华南山最偏远的山村之一,也是我父亲在山区采购木材的驻点之一。村里尽是些泥胚房和草屋,层层叠叠,门前的小路往往能够上前家的屋檐。山民们热情地接待了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他们亲切的称我为“老陈仔”。对这称呼我甚是满意,凡我进山或是偶遇山里朋友都自豪地自称“老陈仔”。山里的夜来得特别的早,当城里正在喧闹的时候,山村已然进入了梦乡。只有在这样的深山,才能领受万籁寂静,星辰咫尺的别样滋味;山里的清晨也来得特别的迟,当城里人赶着上班的时候,这里才太阳初照。早上的玉米糊和玉米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让我想睡懒觉也不行;山里的野果也是特别的鲜,当山里的朋友得知老陈的儿子来做客了,纷纷拿了山中的时令野果来看我。尤其是那粉白的野杨梅,又鲜又酸,至今令人回味。
此后的几年,我多次单独或邀友进山,又数次去了同属南山的莘畈、塔石、安地、箬阳等山乡。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政府的重视,山区的建设愈发秀美。步入中年,在南山山口的长山村借了一块菜地,籍以亲近难以割舍的南山。还召集了几位志同道合的诗友,注册了“金华南山诗社”,以诗词的形式从内心抒发对南山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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