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写起一条龙,三国英雄赵子龙。子龙本是英雄将,手拿长枪保小王。二字写起两条河,杨家出了杨令婆。令婆得了九龙水,六十花甲转小年。三字写起分高低,桃园结义三兄弟。桃园结义那三个,刘备关公小张飞。四字写起四角空,孔明登山借东风。午时三刻东风起,哪怕曹操百万兵。五字写起盘龙发,楚国出了伍子胥。三十三发过桥吴,七天七夜白龙水。六字写起六洋洋,宋朝出了赵匡胤。辕门斩首杨宗保,来了女将穆桂英。七字写起清风凉,单枪匹马保娘娘。过了五关斩六将,战鼓三遍斩穆道。八字写起二边分,姜公八十遇文王。开路先锋是武吉,武吉卖柴朱马神。九子写起全象王,唐朝出了李元霸。手持铜锤八百斤,保住天下十八春。十字写起四角空,刘备逃难到南洋。七天七夜白龙水,三十八步到南洋……”当铺林立的陌生街巷,人来人往却是自幼熟悉的“十字莲花落”,2014年8月,琴坛村廖、邓、张、邹几姓族人站在福建古田的街头,望着眼前奇异的景象,同样的乡音,不一样的水土,提前为他们此行寻根问祖揭晓了答案。
刀耕火种入琴坛
“花公,字实蕃,系古田廖姓一世。”“廖氏花公二十世孙望荣公、望辉公兄弟二人于清朝雍正年间从古田出发,到金华琴坛开荒种植靛青为生,后在琴坛定居繁衍……”龙岩市上杭县古田镇廖氏宗祠是许多客家人血脉的源头,里面供奉着从古至今族中修订的历世家谱,翻开泛黄的书页,笔力苍劲的文字,向众人悄然讲述着一段段刀耕火种的峥嵘岁月。
那是290多年前的初春,一支廖姓族人从福建古田出发,跋山涉水,亦如西晋时的衣冠南渡、唐宋时的四散流走,终于在位于浙江之心的婺州南山停下了脚步。他们拨开层层密林,刀耕火种,新建家园,打破了数千年的寂静。
这里群山绵延,山泷悠长,一汪澄澈的甘泉沿山而走,一株千年古木横跨两岸,清风鼓浪,琼枝曳风,远听仿佛仙人奏乐,琴瑟和鸣,这支客家人由此取地名“琴弹”,又名“琴坛”。
劈竹为梁,结草为绳,一座座观音铺很快在琴坛的层峦叠翠之间若隐若现,仿佛星星点点的生存的火焰。这是客家人独有的茅草屋,形似三棱锥,由一横五竖六根竹棍组成。搭建时,须从前往后,由里及表,完工前任何人不能从里面钻过,这是世代传承的规矩,也是客家人心中坚信的神明庇佑的许诺。
伐薪烧炭,开垦荒山,播下玉米种,栽下靛青苗……挨过了第一个寒冬,邓、张、邹姓一族相继而来,这些携自故乡的种子与秧苗在这片新的土地上点燃了熊熊的山乡烟火,也将客家人的团结与坚韧种进了琴坛的灵魂。
满山的玉米是客家人赖以生存的主要食物来源,风雨巨变,野兽出没,守好这关键的口粮是琴坛人的头等大事。每年七八月,男人们便纷纷择高处搭铺,二十几户一组,兵分几路,不分昼夜,各守三四个山头,彼此呼应,驱逐野猪的入侵与偷食。
而有时,防御者会摇身一变成为主动攻击的猎人,入侵者则沦为即将上桌的野味佳肴。人手充足,天光尚可,熟悉山路十八弯的琴坛人便以彼此心照不宣的路径,各路出击,将野猪赶到坝上,而手持火铳的猎手早已埋伏在附近,晦暗的草丛的掩护下是客家人特制的陷阱与圈套,步步为营,只等野猪踏入天罗地网。
打枪要打头,中枪的野猪头是神枪手最光荣的犒赏。当然,神枪手也有失手的时候,偶有不小心打在了猪板油里,野猪吃痛,狂奔乱撞,冲下山崖,十分凶险。
在家家分食野猪的肉香里,一株株山玉米日渐壮硕,这时的琴坛人暗暗祈祷上天的眷顾。山玉米最怕风,狂风一扫,大片倒伏,纵是再扶职起来,籽实也难得饱满。日子在欢喜与忐忑间流进了丰收的九月,家家户户开始忙着收割。白日里掰下玉米穗,挑到山下,入夜,一家老小围坐一圈剥玉米,第二日放在日头底下晒干,而后磨粉,收进瓮里。琴坛人要靠着这些金灿灿的玉米面挨到来年九月。
四海为家是客家
漂泊四海,玉米馃是客家人如藤蔓般攀爬生活的生存给养。劈柴,生火,清冽的山泉水汲取了火焰的能量,升腾起氤氲的雾气。主妇们将玉米面和上草木灰水揉捏,拳头用力一抓就是一个,搁在灶上蒸熟,便是一家人三餐的伙食,琴坛人管它叫“拳头馃”。早年,琴坛人用它消解了初来乍到的水土不服,在野菜的相佐下唤起了血脉里最亲切的记忆。女人们在家围着灶台转,男人们带着拳头馃上山去,就地拾柴生火,将冷硬的拳头馃焙出甜暖的香气,驱走了山巅清冷的寒,在艰涩之中绽出一朵迎风摇曳的倔强的花。山地贫瘠,栽种山玉米,三年一开荒,一把火将茂密的丛林化作灰烬,一次次提醒着琴坛人先祖初来的艰难。于是乎,一份于外乡人的体谅与关照就这样融进了琴坛的山野草木间。
琴坛村口有一处孤坟冢,冢前墓碑上,无一名姓,可每年清明、除夕,村里各户总要带上酒肉先到碑前为这些他乡客祭奠,而后是各家先祖,最后开席贺岁。同在他乡为异客,谁人不是客家人?
在村民的记忆里,那是20世纪80年代,琴坛村前崎岖的山道里缓缓走来一个孤单的身影,他行囊空空,一身褴褛,只默默地在村旁垒窑制瓦。他烧的瓦乌黑油亮,村人便买了修补屋顶,知了他叫邢广瑞,再不问其他,却送他一个当地的传说——威虎下山,烧炭人用利斧砍破了它的头,烧窑人见了,为它上药止血,并用浇窑的木桶圈住虎头救了它一命,从此猛虎不伤烧窑人。就着这口口相传的吉利,他只身一人,久居村畔。琴坛人家的房顶上,黑瓦年年换新,不变的是他的老手艺。村里调查流动人口,给他上了户口;每年村里派发救济粮票,总有他的一份;他病了外出住院,村里总会知会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前去看望;每逢年关,村两委总要提着年货上门给他拜个早年,直至2021年他寿终正寝,享年81岁。琴坛人照例将他安葬于村头的孤坟冢。
亦如玉米馃的随性成形,却在琴坛生出了拳头的力量,一份顽强的对抗仿佛是平和的包容的双生子,牢牢印刻在客家人的骨血里。琴坛人自幼修习客家拳、客家棍,相传习武用武,蔚为大观。现年68岁的村民邓士文介绍,箬阳琴坛与安地山道同样迁自福建,福建素有七月十五过中元、做道场的习俗,某年山道人于七月十四请了道长前来,抢在了前头,琴坛人得知后,生生前去劫了道场,琴坛从此留下了七月十四做道场的习俗。而在抗战年代,琴坛屡屡遭遇匪乱,放火烧山,琴坛人正是靠着这世代传习的武艺保卫了家园。
千年辗转故乡俗
一次次腥风血雨,一场场人间浩劫,家园屡毁屡建,千年辗转的客家乡俗却如那经世不倒的客家土楼,在琴坛落地生根。
琴坛人讲究男女有别、长幼有序。男子上山劳作,女子守家做饭;女子围池制靛青,男子打着竹排出去卖;女子不上桌,桌上长辈动筷方开席;若逢嫁娶,女宾客吃午席,男宾客吃夜席。入了春节,家家宰年猪,女儿定要提上猪心肝拜访母家,以表孝心。到了清明,拜祭祖先,清明粿取一青二白,另加一片豆腐两片肉,是琴坛的标配。
每逢节日聚到一起,客家山歌便是其中最动人的乡音。《十二花神》将恬淡的日子从一月细数到十二月,《孟姜女哭长城》《采茶歌》……将世代传习的教化融入了客家人的劳作日常。听,还有那自云雾缭绕间袅袅而来的客家情歌,“一把扇子两面花,有心有意到姐家,站了半天也没有凳,站了半天也没有茶,双手一插去别家……”“青啊哥哥你莫怪,这几年不是姐当家,过了三年回头来,双腿当凳酒当茶……”66岁的张志英和70岁的邹子法不知不觉间在这茶香漫漫的琴坛水畔吟唱了大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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