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雅事入茶来

　　采茶吴潮宏摄

　　八咏楼周沿伶摄

　　古城夜色许毓坚摄

　　

　　李清照(1084-1155)号易安居士，出生于历城(今山东济南)的一户书香人家。“清照”这名字特别富于诗意，来自于王维《山居秋暝》中的名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她自号“易安居士”，又来于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表明自己安贫恬淡的情怀。李清照作为南宋著名女词人，有“千古第一才女”之誉。

　　1

　　李清照的诗词清丽婉约，饱含着丰富的情感。李清照一生有许多著作，但作品大都散失，特别是宋时文人名士多嗜茶，至今留存许多光照千古的咏茶诗，但李清照留存的茶事诗词极为稀少。《全宋词鉴赏辞典》共收入李清照词46首，其中有关茗茶的词仅3首。

　　李清照无疑是一茶人，她在闲暇之时，常与丈夫赵明诚饮茶作押、猜典述故以较胜负的故事，素来被传为美谈。据李清照《金石录后序》回忆：

　　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

　　用现代文翻译过来，便是：我们每次吃完饭后就回到书房坐下，泡上茶，比谁的记忆力强。面对一堆堆史书，说出某一件事记载在某本书某一卷某一页某一行，然后打开书验证，谁说对了谁就先喝茶，有时候一旦说中就会乐得大笑，以至把手中的茶杯都弄翻了，反而喝不到茶了。

　　李清照夫妇治学严谨，博闻强记，青灯黄卷之中，孜孜以求，相互激励，一杯清茶，成了他们辛勤为学的见证。这段记载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回青州老家闲居时生活趣事，为这对伉俪的书斋生活增添了无穷乐趣，给后人留下了“饭茶助学”的佳话，也有人称其为“茗茶行茶令”，此为李清照的一生平添了一段清奇的风韵，真是“被酒莫妨春睡重，睹书消得泼茶香”。

　　2

　　李清照18岁嫁给金石学家赵明诚后，情意甚笃，志趣相投，平日品诗论画，还一起校勘古籍、考订文字，编成《金石录》一书。这印书著录三代至隋唐五代的钟鼎彝器款识及碑碣文字共2000种，跋尾502篇，成为后人研究金石学的重要参考著作。当李清照写作这篇《金石录后序》(追述其婚后至51岁前的生活经历)时，丈夫已在北宋末年的动荡中去世，她只能在悲痛中作些美好回忆。晚景凄凉的词人，只能喝酒饮茶来打发寂寞难耐的岁月，她在《鹧鸪天》词中写道：

　　寒日萧萧上锁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

　　此首当写于建炎二年(1128年)秋，是时赵明诚尚在江宁知府任，但李清照此作的基调却很低沉，词中既有家国之念，亦隐含身世之叹。“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是说昨夜借酒消愁酒喝多了，今晨醒来，当梦断消意需饮浓浓的团茶，茶味虽然带苦但更闻到瑞脑的香味，有甘淡清醇的感觉。

　　南渡后，李清照家破人亡，受尽劫难和折磨，她于绍兴四年(1134年)自临安抵金华。人生命运的剧变，也引在了她心境和词境的变化，且看《摊破浣溪沙》：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

　　这首词是李清照在金华避战乱之难时所创作，极为珍贵。先看词中选词：“病起”“华鬓”“残月”“分茶”，虽说不是她那首名作《声声慢》中“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那般令人惊心动魄，但也足以伤人了。词极婉约，也很明白，几乎不用解释。只是宋时多为煮茶，而李清照病后，遵医嘱，茶汤须将豆蔻连梢煎成熟水后再煮。又因为自己煮来自己喝，不必再表演“分茶”的闲琴雅趣了。在家养病，可以随手翻阅枕边的诗书，或者看看门前的风景，瞧，那株桂花(即木犀花)树花儿开得多么茂密，它把美丽和清香无私地奉献给了人们。这里，词人不仅讴歌了桂花和茶的无私奉献精神，而且前后呼应使整首词浑然一体。

　　李清照在另一首《鹧鸪天》中，对桂花有“自是花中第一流”“画阑开处冠中秋”之句，把桂花品格提到她最喜爱的梅花之上。桂，既是她的观赏对象，亦是其理想的寄托，甚或是其人格的自况。整首词语言清新素雅，审美境界也是淡雅清疏，只有那句“豆蔻连梢煎热水，莫分茶”，读之莫不使人黯然神伤。李清照善用最平常最简练的生活化的语言精确地表现复杂微妙的心理和多变的情感流程，一句“莫分茶”写出了心中多少哀愁。想当年与丈夫相斗茗嬉戏于窗前灯下，看今日冷冷清清独自孤对茶盏，纵然是天下第一泉煮得人间绝品贡茶，举至眼前，到底意难平。

　　类似此类以茶喻苦之词句在李清照词作中尚有多处，如《小重山》：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碧云”，这里指青绿色的团茶。“笼”是贮茶的器具。“玉成尘”：茶饼被碾成碎末，犹如碧玉成屑。《小重山》这首词反映了作者与爱人的离情别绪，是当春怀人、盼望远人归来的作品。前3句是说春天已经到了，阶前小草已返青，而自己的良人未归。次3句是说晨起茗茶的情景。宋时茶是饼茶，饮用时须先碾后煮。接着是说晓梦初醒，梦中事仍残留在心。于是喝了一杯香茗，使人神智清爽，梦意尽消。词的下片是写景，把时间由晨晓推移到黄昏，丈夫已两年三个春天(其中一年为闰年“两头春”)没在家度过，词人急切呼唤远人归来，春茶驱梦，共度今春的美好时光。

　　3

　　对茶的嗜好，再经过高手的分茶助兴，使得喝茶成为一种极高的享受，直欲令人飘飘欲仙。喝茶本来就是一种雅逸之趣，分茶仿佛是用水和茶来泼墨、书写、作画，更可以寄托文人的闲情逸致。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分茶是一种高超的茶艺技术，茶叶与沸水相遇，在兔毫盏的盏面上立即呈现出怪怪奇奇的物象来，好像山水云雾，又变成花鸟虫鱼，千变万化却如一幅幅画图，故有茶百戏、汤戏、茶戏、水丹青之称。宋代的饮茶和茶艺，也因此达到了穷极精巧、奢华富丽的地步。因此，除了一般文人，想必心灵手巧的女性更是以分茶为乐。如李清照当年不仅喜好饮茶，还经常玩赏文人雅士中流行的“分茶”游戏，她曾满心欢欣地写道：“当年，曾胜赏，生香薰袖，活火分茶。”(《转调满庭芳》)仅三言两语，就把闺中女子的雅趣展现无遗。

　　茶与这位旷世才女，结下的是一世缘。李清照之于茶，正如她的人生际遇、个人心态和人性追求联系在一起的。而在李清照的诗词中，散发着浓厚幽宛的清香茶味。

　　【作者简介】

　　王基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金华市婺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金华文艺》文学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