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金华民间有“吃讲茶”的习俗。吃讲茶就是以吃茶的方式讲和事,调解纠纷,也就是现代人说的民事纠纷庭外解决,私了和解。
民间发生了纠纷,矛盾双方自己一时解决不了,又不愿提交衙门官府打官司,于是在一方提议、另一方同意下,采取吃讲茶方式解决,往往要邀请村里族长或有威望的、双方都信得过的人,来做调解人,但也有不请调解人,而在纠纷中一方承认自己不对,为表示诚意,邀请对方在在当地最有名的茶店摆一堂吃讲茶,且会钞(买单)该茶店当时全部茶客的茶钱,谓之“铺满堂红”。
民国年间,金华澧浦镇上某茶店就摆过一次颇有声势的吃讲茶。事情还得从唱道情的艺人夏云登说起。
夏云登是现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朱顺根的师傅,夏云登不但道情唱得好,人的相貌也生得漂亮,常被财主家小姐太太请去唱堂会,他一口一声“先生娘”叫得财主老婆心里肺里都甜蜜蜜。一次,一位财主老婆在闺房听夏云登唱道情,门口有人喊:“东家娘子,你堂前一担谷让人挑走了!”财主老婆应道:“叫什么叫,听新闻要紧!这节唱好再说。”
夏云登不但会唱,也会编,他把听的打官司案例或者重大社会新闻编成道情唱。清朝末年,澧浦某村有个财主与另一个财主赛马,回程途经某村,他饮马塘边,见埠头上一洗衣少妇姿色秀美,就站着不肯走了;这少妇见财主鲜衣骏马,知是有钱人,竟与之眉目传情,留宿家中。当夜,有人通报在外赌场上赌博的少妇丈夫,其夫兄弟三人赶回捉奸,将奸夫财主扭送金华县衙门。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直到多年后还在传。夏云登据此编成道情《赛马记》。
夏云登把《赛马记》在外地东阳、义乌、永康、兰溪、丽水、诸暨、衢州到处演唱都唱红了,可是他从不在村里或附近村坊唱。因为当时行内有条规矩,不能在故事发生地演唱有损当地形象的道情,就像姓曹的村不演《捉放曹》,姓潘的村不演《潘仁美摘印》的戏一样。而且道情《赛马记》唱的是真人真事,用的是真姓实名,更不能在当地唱。
谁知,这一年的一天,夏云登刚从外地回到澧浦,被当地地头广灶看到了,广灶说要听唱情,要夏云登拿出手折(节目单)。接过手折广灶一眼就选中《赛马记》,夏云登在澧浦哪里敢唱?广灶说:“你在外面把《赛马记》唱得红沸天,在澧浦哪能不唱?不要紧的,关起门在我家里唱,保证你没事!”哪里晓得刚刚唱了一段,就有人听到去报告某人,说有人在唱你的娘了。原来这位是道情《赛马记》里当事人的儿子,是镇里的什么会长,会长一听勃然大怒,带人来了,提着木壳枪踢进门,拖出夏云登,要把他毙了。而夏云登自己却昂着头,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里面广灶几个人连忙赶出来,村里人也赶来了,大家七劝八劝,这会长还是不肯罢休。广灶说:“事情是我引起的,由我和夏云登在澧浦街上最大的茶店办一堂‘吃讲茶’。我们在场面上按规矩向你赔礼道歉,总行了吧。”这会长才勉强同意。
地头广灶心里清楚,这件事情祸由己出,就早早主动与夏云登说好,费用场地都由他安排,到时候你夏云登只要来坐坐就行了
第二天,广灶在澧浦街上最大的朱记茶店安排好,就去接请某会长。某会长来到茶店先去问茶房老板用什么碗泡茶,茶店主人拿了个细瓷碗说:“当然是用这种碗罗。”会长对广灶说:“吃讲茶用这种茶碗吗?弄清楚再来叫我!”说完屁股一拍,走了。广灶连忙到街上财主家借来12套有盖有托碟的细瓷茶碗,摆好又去请。会长说,你去问清茶店泡茶的长嘴茶壶有没有,弄好了再来叫我。广灶只好又去借长嘴茶壶。
当广灶第三次去请时,会长来到茶店说:“今天是请吃讲茶,我要喝金华当地产、名气最早、茶质顶好的举岩茶。这茶叶金华城里有,看你有没有本事买到。”广灶在村里虽说是个地头,这回碰上某会长也只得自认倒霉,当即借了匹快马骑上,挥手一鞭直奔金华。也是他运气好,问了两家茶叶行,就买到了半斤婺州贡茶举岩茶。又买回三斤最好的糕点,还请来一位内行的茶博士,又叫来一个会唱“茶歌”的年轻女子,在一边等候助兴。
不一刻,茶店里当事人各边坐好,会长坐在首位,他看前后左右尽是看热闹的人,自然洋洋得意,懂行的茶博士按程序一样一样来,边干边大声喊着:
“摆盏备具!”边说边将瓷盖碗在各人面前摆工整,放好糕点。
“鉴赏佳茗!”茶博士接过广灶递上的铁盒,打开盖,一股香味便在茶店荡漾开来。“啊,好香!什么茶叶?”“鹿田的举岩茶!”众人闻香味看茶叶一片赞叹!
“流云拂月!”茶博士按次序将少许热水倒入瓷茶碗中,摇晃几下,而后倒入盛水大碗,以提升茶碗温度。
“举岩入盏!”茶博士边说边把举岩茶叶用两指撮入各人盏中,拎来热气腾腾的长嘴壶开水,悬壶高冲,对每人逐一远远一泻而下,每碗三分水,没有半滴溅到碗外,围观众人一齐惊叹:“好哇!好手段!”
“甘露润春!”茶博士又逐一端起各人面前已冲泡好的举岩茶水逆转一圈,让茶叶充分浸润。
“凤凰点头!”茶博士再次用悬壶高冲法将每人茶碗冲至八分水,只见各人面前碗中的茶叶上下滚动,然后茶叶渐次慢慢沉下,有如天女散花。
“清茗悠韵!各位请用茶!”于是众人对着自己茶碗里的茶,观色闻香,开始品饮起来。
“请听采茶歌!”广灶起身用凳子围起一块小场子,只见一位漂亮少妇轻移莲步款款走上来,唱起“茶歌”,越唱越响亮!其词曰:
说喝茶来就唱茶,茶叶里头有好茶。
好茶北山鹿田出,有名婺州举岩茶。
茶是贡品细叶芽,水是龙口水莲花,
火是南方丙丁火,柴是赤松老树杈。
要是年老烧的茶,彭祖封他八百八,
要是新妇烧的茶,来年生个胖娃娃,
要是读书小倌烧的茶,上京赶考头名状元就是他。
要是大师傅烧的茶,一锄掘了个银娃娃,
要是放羊初平烧的茶,大声一吼,羊就变做石塔塔。
大家边喝茶边吃糕点边欣赏茶歌。想不到小小澧浦集镇上的茶店,有如此场面,围观百姓都惊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吃讲茶”,连80多岁的大爷也摸着胡子连说:“过瘾过瘾!”
这会长身在其中,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喜在心里。喝罢站起身来对广灶和夏云登说:“好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于是一切恩怨在一场“吃讲茶”中烟消云散,连“吃讲茶”中的道歉程序也省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