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宇
不觉间,夜幕沉沉地掩去了夕阳的残晖;一轮圆月从东山的岔口里浮现,疏疏朗朗地,隔着似梦似幻的云雾和青烟,给大地笼上一层迷蒙的薄纱。我以为,世间最奇妙、最突兀的便是这不可捉摸的月色了:悄无声息地,月缺了又圆,人散了又聚——而丁酉年的中秋之夜也在这悄无声息中来临了。
故乡的中秋确是与众不同的。不知何时起,“十五的月儿十六圆”就成了故乡独特的风俗。常听大人们说,故乡孤悬海外,远离内陆,待得看到最圆的月亮时,已经耽误了整整一天了。小时候,我曾对这种传言深信不疑,以至于多次固执地和老师争论——尽管我每次都讨不了好,然而无论是我还是老师,岛城上的人始终过着“更圆”的中秋之夜。
曾读敦礼臣的《燕京岁时记》,颇有感怀:“是时也,皓魄当空,彩云初散,传杯洗盏,儿女喧哗,真所谓佳节也。惟供月时,男子多不叩拜,故京师谚曰,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故乡的中秋节同老北京的过法类似,虽然细节不同,但热闹之盛丝毫不逊。每近佳节,一股喜庆之风便席卷整个城市。这时候,精明的乡人便会到八月十五在去置办赀货,一来可以避开哄抢的“大军”,饶有兴致地撷择各色瓜果吃食;二来也是为十五日拜菩萨做打算,以便借十六的团圆分享祭品,沾染福气——这也许恰是“十六月圆”的乡土情结吧。
记忆中,儿时的中秋是极为有趣的。每到十六的晚上,一家子人必须汇聚一堂,必须坐一张圆桌,人人必须吃一碗圆圆的芋头;正餐过后,长者还要招呼儿孙切月饼、饮菊茶、赏明月。我是向来喜欢热闹的,但凡有了这种活动,便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只可惜菊茶苦得要命,广式月饼甜得腻人。为此,我只好把兴趣放在聊天上,或是听长辈讲述峥嵘岁月的艰苦往事;或是背了双手,在大人面前炫耀式地背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诗句;或是哼哼唧唧地模仿姥爷的腔调唱一段不着调的《十五的月亮》……这样的活动年年如此,至于十六的月亮是不是比十五圆,甚至是十六晚上有没有月光,我从未关注,也就无从谈起了。
然而,记忆终将是过去的,我度过的二十几个中秋也以惊人的方式变化着。蓦然回首,中秋的故事也早已朦胧起来;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人生的道路越走越远,离家的距离也从一里地变成了万水千山的阻隔,中秋的团圆更成了一种奢望;而那些团圆桌上的人呢?海角天涯,聚散难期。或许只有一声匆匆的珍重,一个电话,一盒邮寄的月饼,还能勾动彼此的联系和牵挂,还能重温觥筹交错的团圆时光——至于那些倚桂闲谈,对月高歌的日子,早已在似箭的光阴中飘散了。人生的百般寄托不过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遐想罢;世事变迁,唯有皎洁的月亮横亘天宇,徒令人发出“江月年年只相似”的感慨。
中秋之夜,婺城的微寒已流露出些许萧瑟之意。傍晚,母亲来电催我回家;絮叨过后,她还抱怨了故乡的阴天——既无月可赏,又无天可谈,好是寡淡。然而仅仅在八月十六,当我迈出站台的瞬间,一仰头,那轮在云间穿行的明月便向我露出真容,亘古不变的月光泻在我身上,拉出长长的背影。我忽然福至心灵——也许是明月有情应识我,特意留这缕十六的清辉招待远来的游子吧?
看婺城新闻,关注婺城新闻网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