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来了老鼠,我没请他们来,是他们自己来的。先是第一只,接着是第二只,然后是现在的第三只。
他们沿着管道上来。装修时在管道边开了个小口,以便维修,不意竟成了他们的旅游通道。先是第一位客人,上来后,立即把橱柜里的一间开辟成度假天堂。热水箱暖和,我有好几次拉开柜门,都看到他躺在上面。他可真是优哉游哉,我掏电费,白给他搞了福利。这也罢了,可惜这家伙得寸进尺,成天磨牙动齿,啃咬橱柜的门。若是他咬穿了,怕就要进入我的厨房,继而进到客厅、卧室,要由客人的身份变成房屋里永久居民。我一想到这事就头疼,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位客人身体很健康,毛色油黑、鲜亮,还有四只红红的小脚。机灵的小伙子,表现得也很优秀。第一天,我放下了蛋黄派饼干,他居然不吃。第二天,我放了甜饼干,他照样不领受。我买了四五个牌子的饼干,可算弄明白了,原来他真不像那些爱吃饼干的女孩子们一样啊。后来我放了一块汉堡,还是没能撬开他的尊口,证明他也不崇洋媚外,一点也不像我们现在的诗人。想起来,我这是蚀了老本,可这家伙久经考验,一次也没变节。乖乖,那可都是有毒的!我原本想让他吃了,好歹得个肠绞痧、腹膜炎之类,可惜阶级敌人一次也不上当,让我白白忙活了一月。
后来,我开始改善他的居住条件。我往橱柜里放臭鸡蛋,他泰然处之。我反其道而行之,喷清洁剂、香精,我甚至做贼,偷来一点兰蔻的眼膏涂在里面,可是我一打开柜门,还是会看到他从容而去的样子。莫不是他如曾国藩一样,有一腹心镜洞若观火?
机会终于等到了。那一天我索性打开柜子,开放门户,鼓励他扩大经营,怂恿他再开一家分店。不过,条件是地上铺了张鼠贴,他要进来,总得走走我这个程序吧。第一次,他按下两个脚印后缩回去了,没有粘住他,我真是恨得牙痛。好几天,柜门都开着,他也不下来,我暗地里许了一百个愿,喊了一千遍阿弥陀佛,如来佛祖也没有帮上我。于是,我冒了个险,关好厨房里所有的柜门,并把厨房与客厅之间的门缝都封紧,然后撤走鼠贴。他这才下来,在地上的面粉上留下了一串小脚印,看来在我睡好之后,他来视察过了。接下来一晚,我又把鼠贴放回到原处。次日早上起来,乖乖,可粘住他了,四肢趴着,毛发凌乱不堪,哪有一点神气的样子。唉,可怜的小伙子,临去阎君地府报到,明白人心是多么的险恶也已经晚了啊。
过了大约半个月,我打开柜门,又闻到了一股骚味,我心下想:又一只送死鬼上门报到来了。这是个莽撞的家伙,长得灰不拉叽,拖条丑陋的尾巴,委实一脸凶相,说实话,打第一眼见到这副尊容,我就来了气,但我还是在心里祈求他保重,希望他早日迷途知返,不要在地狱门口徘徊。没想到,他来了就无法无天,时不时还给我来点奖赏,在我的柜子里拉屎拉尿,一点也不像先前那只有涵养。我一再原谅他没教养的样子,只求他快点撒完野,速速离开,他却一再地惹我生气。要知道我可不是吃素的,我手上早就断送过一条小命了,可别怪我无情。
这样子又搞了半月,他丝毫没有走的意思,还拖来一根鸡骨头在我柜子里享受,我这里是野营的地方么?我简直是太生气了,照旧是张鼠贴侍候。很快,他就上当了,莽汉啊,他死得一点也不壮烈,临死还拉满了一贴子,让我倍觉生厌。先前那只壮烈时,我还用个洁净的方便袋装好它,表示对一位精英的致敬,可是这只我懒得理,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他太没趣味了,要有一点趣味,也是低级趣味,死的活该。
这两天,又来了第三只,瘦瘦的脸,小小的眼,细细的脊梁,尖尖的小嘴上带着几根小须,整个吻部像个蝴蝶结,我想她是个灰姑娘吧。她是很胆小的,我只有一次看到过她的样子,但看到后,我就心疼她了。她通常是听到我的脚步就从里面往外跑了。我静静地听过,要等我步子停下来五分钟之久,她才蹑手蹑脚回来,来了,也是屏气吞声的,呆在柜子里不多动。这样子,说真的,我很喜欢,我只求她身上没有细菌,可爱的姑娘,我可不想再做屠夫了,要知道,我手上已经有两条命的罪恶了啊。是不是我该买一个爆竹,放在柜子里,接根长长的药引出来,悄悄地趁她不备,点燃,吓她一跳,让她就此离开,可是我还是怕,怕把她的小胆儿吓破,而且我还怕她破了胆之后就此落下个抑郁病根,那岂不是会让她的王子心痛?如此,我岂不是害了一双了……
我想,我还是找个木工来,封了那条旅游大道吧。这些日子我心内一直不安,我远比他们强大,强大得可以要他们的命。可是在这个凶险的社会里,我的小命不是同样悬在别人的手里吗?但愿我们都平安地度过余生吧,活着是多么地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