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笔下,涉及汤溪的有两处。
一是《杭江小历纪程》,提及杭江铁路的路线:“自钱塘江右岸西兴筑起,经萧山、诸暨、义乌、金华、汤溪、龙游、衢县、江山,仍至江西之玉山,计长三百三十三公里;又由金华筑支线以达兰溪,长二十二公里。”那是1933年11月中旬的事,郁达夫受杭江铁路车务局的邀约,“去浙东遍游一次,将耳闻目见的景物,详告中外之来浙行旅者”。当时,“通至玉山之路轨,已完全接就,将于十二月底通车”,同时“路局刊行旅游指掌之类的书时,亦可将游记收入”。笔者看书至此,心中颇多期待,觉得这次应该是汤溪山水与郁达夫遇合的良机。老实说,对他所说的“浙东”还是“浙中”,暂时都不想计较(貌似浙中而西),只是想着郁达夫游九峰,不知会留下多少诗文!文人须得江山之助,江山还得文人扶,九峰山若遇郁达夫,夫复何求?
1933年的汤溪,还是县制,辖区包括如今兰溪的游埠以及龙游的湖镇。游埠是名僧贯休的出生地——作为九峰禅寺以及主持贯休,对郁达夫不能说没有诱惑力。郁达夫笔下多次提及唐末五代的武肃王钱镠便是贯休的同时代人。贯休写过九峰山的诗,他的《寒望九峰作》深得吾心——
九朵碧芙蕖,王维图未图。
层层皆有瀑,一一合吾居。
雨歇如争出,霜严不例枯。
世犹多事在,为尔久踟蹰。
——“九朵碧芙蕖”是远眺九峰,从汤溪火车站西下湖镇、龙游,是一马平川的金衢盆地,远眺南山,九峰山独特的山形地貌便在南山蜿蜒的山脉中突显而出,那种峥嵘挺秀处,别有一番雄奇秀丽气象。
可是,这一趟,郁达夫终究没有去九峰,他去过方岩,方岩和九峰同属丹霞地貌,山形植被颇为相似。若论区别,则是方岩山形要比九峰诸峰更大些,雄伟有余,秀丽则不足——加以九峰龙潭群:依次纵深散落在峰谷间的五个梯形长条水库,波光粼粼,山幽水清,比起方岩来,一派旖旎风光。
唉,1933年的郁达夫和九峰山确实是失之交臂了。看郁达夫行踪,11月12日,他去了金华北山,探访过徐霞客游玩过的双龙、冰壶两洞,还去了智者寺看陆放翁写的《重修智者光福禅寺碑记》。11月13日,我期待着他会去汤溪,结果“晨起匆匆整装,上车站坐轨道车去兰溪”。——他沿着铁路去了兰溪的横山!像横山这样的,呵呵,他居然可以写得那样美:“横山一朵,就矗立在三江合流的要冲,三面的远山,脚下的清溪,东南面隔江的红叶,与正东稍北兰溪市上的人家,无不一一收在眼底,像是挂在四面用玻璃造成的屋外的水彩画幅。”看得我羡慕嫉妒恨,很为九峰山鸣不平——设若横山遇见九峰,实在愧煞啊。之后是14日,他又“去兰溪东面的洞源山游”。此时,我有些紧张,想想离开兰溪他该去汤溪九峰了吧,结果15日他去了龙游小南海!“午前十点钟上汽车去龙游”——他坐公共汽车去的,只需往南面瞄一眼,就能看到“九朵碧芙蕖”的九峰山,可是他就这样错过了!小南海有什么好玩的,“小南海的气概并不大,竹林禅院的历史也并不古——是光绪二十七年辛丑僧妙寿所建,新旧《龙游县志》都不载”。呵呵活该!谁叫他放着九峰山——龙丘山不去呢。
史书上说——
“龙邱苌,新莽时隐居太末山中,连辟不就。更始元年,任延为会稽都尉。县吏白请召苌。延曰:“龙邱先生躬履德义,有伯夷原宪之节。都尉洒扫其门犹惧辱焉。召之不可。”遣功曹奉谒修书,记致医药吏,使相望于道。岁余,苌乘车诣府。延敬礼备至,乃署议曹祭酒。寻,谢病去。苌笃志好学,以耕稼为业。所居之山,有九石特秀,名九峰岩。因苌居此又名龙邱山。苌卒,葬于山下。”
文中龙邱苌是东汉名士兼隐士——与刘秀以及隐居在富春江的严子陵为同窗好友,只是严子陵隐于水而龙丘苌隐于山。而文中“太末”云云,是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设置的太末县,就是后来的龙丘县。——据说吴越王钱镠一度不甘于吴越王,看到“龙丘”两字,锁眉蹙额:龙丘,丘,陵也;陵者,墓也。于是不许称“龙丘”而改为“龙游”——如是一条龙就盘活了——即今之龙游县。
在《横山一日》中,郁达夫曾为横山鸣不平,说——大约横山因外貌不佳,所以不能引人入胜,“蓬门未识绮罗香”,贫女之叹,在山水中间也是一样。——其实,奇山异水九峰山之错过散疏雅逸郁达夫,或者散疏雅逸郁达夫之错过奇山异水九峰山,套用郁达夫自己的话说,“弃而不顾,实在是一件大可惋惜的事情”!
郁达夫笔下,涉及汤溪的还有一处——在《二十二年的旅行》一文中,郁达夫论及浙中山水给他的印象:是在山的秀里带雄,水的清能见底,与沿途处处,桕树红叶的美似春花。郁达夫的游浙中是在11月,是秋天,所以所见的就只限于秋天的景致了。又说到人物,“则金华附近的女人,皮色都是很白,相貌也都秀丽”。这是对的,韦庄早就赞美过,“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至于物产呢,郁达夫说:“浙中居民当然是以造纸种田为正业的,间有煤矿铁矿,汤溪也有温泉,但无人开发,富源还睡在地里。”
——这是让我深为惊讶的!汤溪有温泉,原来郁达夫在1933年就知道啊!虽则史料记载,朱元璋盥手时因水热而名之“汤塘”,明成化八年,以汤塘之名为邑名,即是汤溪。五百年来,质疑、寻找汤溪温泉的不乏其人,但直到最近才有乡人胡金泽挖出第一口温泉井水来!“古之人不余欺也”,可不是吗?刚开发不久的九峰温泉就在九峰山达摩峰的东侧,里金坞(其址有萤石矿)村边拇指峰的脚下!日出水2000多吨,水温42-46摄氏度,有硫磺味,富含锶、硒、锂等微量元素,是典型的负离子温泉。目下体验馆的池子有十几口,或深或浅,或大或小,形状各异,温度显示在38到45度之间。这温泉揉搓起来腻滑,犹如凝脂。设若走一走汤溪城隍庙,逛一逛寺平古村落,采风访俗,然后登临九峰,访胜探幽,最后微醺地泡在九峰温泉里,仰头看天看山看流云,其逍遥快活应远胜当年葛洪仙吧!为此,我要为郁达夫不能亲临汤溪九峰而再次抱屈了。
赞曰:不游九峰,枉到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