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版印刷是我国古代的一大发明,起于唐五代,盛于宋代。叶梦得(1077~1148)谓:“今天下印书,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为下是也。”可见,宋代已在长江流域形成了杭州、成都、建宁三大雕版印刷中心,尤以杭州为最著。北宋国子监所刻印的书籍,多数都拿到杭州去印,而非在汴京。南宋又建都临安(杭州),杭州书坊林立,有名可考的印刷作坊就有十余家。除杭州以外,金华地区则是浙江重要的刻书地区之一。
一
根据李致忠先生《宋版书叙录》记载,北京图书馆收存的、汉郑玄注《周礼》12卷和《礼记》五卷两部儒家经典著作。前者现存只有两部,一部完帙,一部仅存前六卷;后者全集为20卷,现存卷一至卷五,虽为残缺版本,但仍属珍本书。宋版书传至清代已成稀世之宝,今日更显珍贵。
《周礼》,是宋代婺州市门巷唐宅刻坊所刻印的,书上镌有牌记可证,毋庸置疑。此书刻工有王珍、沈亨、余宏、徐林、李才等人。其中沈亨和余宏是南宋初期婺州一带的刻字工人,他们曾在孝宗时参与刊刻《广韵》一书。故此书之刻亦在南宋孝宗之时(1163~1189)。此本字体秀雅,刀法剔透,皮纸造印,墨色匀净,一看便知是宋时浙刻风貌。
宋代婺州市门巷唐宅刻坊,遍查明万历、清康熙、道光年间的《金华府志》和《金华县志》,婺之郡治,惟有唐仲友父子为婺州城里的唐姓大家族。据康熙《金华府志》60卷记载:“唐仲友,字与政。父尧封,绍兴二年(1132)进士,官至殿中侍御史。”在唐氏父子中,其父尧封,清德有声,其学与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同调,永嘉学派与以陈亮为代表的永康学派合称事功学派,以地域特征而言的“婺学”,包含着事功学派。所以,唐仲友父子,也是金华学派的重要人物。
唐仲友(1135~1216),字与政,号说斋,少承家学,博涉群书,登绍兴二十一年(1151)进士,复中宏词科,累官判建康府,继试馆职。历秘书省正字著作佐郎。他博闻强识,史学精绝,独尚经制之学。然天性廉直,与物多忤,仕未通显。他又有刻书爱好,曾因校刻《荀子》等书,而遭朱熹弹劾,故婺州本《周礼》为唐仲友父子所刻,可能性是极大的。
婺州城自古有石板巷、芝麻山巷、柴场巷、螺蛳巷、斯家巷、庄家巷、赵麻巷、石子巷、小仓巷、酒坊巷、戚家巷、曹家巷、壮城巷、八角巷、跃龙巷、皂坊巷和上同巷等街巷名称,表明婺州城的街道历来有称巷的传统。由此上推至南宋,唐宅所居的“市门巷”,可能是在某个城门、某个门楼或某个市区附近的街巷名称。
二
南宋统治者经过50多年的努力,在政权基本得到巩固后,把“兴文教,抑武事”作为实现“长治久安”的基本国策,在长达80余年的时间里,开展了三次兴学运动,在地方上兴办了一批官学。婺州的州学和义乌、武义、东阳、浦江、兰溪、永康各县的县学,就是这一期间相继建立起来的。南宋时,婺州民间的书院兴盛,见诸方志记载的就有30多所,其规模也大大超过官办学校。南宋金华学派(婺学)创始人吕祖谦,多次邀请朱熹到东阳石洞书院、武义明招山书院和金华丽泽书院讲学。朱熹又接纳义乌徐桥、傅定为门人。全祖望在《宋元学案》中说:“乾淳之际,婺学最盛。”这一评价是符合实际的。
中国古代书院,王应麟在所著《玉海》中解释称:“院者,取名于周垣也。”就是说,书院就是指有围墙院落的藏书、校书、读书的场所,书院与书籍是不可分的。如吕祖谦主讲的丽泽书院,在学规制定方面,比朱熹复兴的白鹿洞书院等国内著名书院早了12年。理宗绍定三年(1230),丽泽书院刊印司马光《切韵指掌图》二卷,就开创了书院刊印图书的先河。
书院发展推动了印刷术的改善,印刷术改善又是书院发展的重要条件。如《朱子语类》140卷,就是辑录朱熹99个弟子多年听讲笔记而成的,吕祖谦在丽泽书院讲学有“丽泽讲义”,也是学生的听讲笔记整理汇总起来的,都需要刊印。所以,唐仲友父子创办“婺州市门巷唐宅刻坊”,是传播“婺学”学术思想与实现“婺学”教育目标的需要。唐仲友父子重刻的《周礼》(亦称《周官》或《周官经》),是一部搜集周王室官制和战国时代各国制度,寓以儒家政治理想,经过增损排比汇编而成的职官专著。是研究先秦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礼法诸制的重要的儒家经典著作。特别是汉郑玄(127~200)注释的古籍,乃读经之凭借,通经之津梁,后世儒学家们说:“读经而不由郑学,犹欲入室而不由户也。”
三
现在北京图书馆藏的汉郑玄注《礼记》五卷,书后镌有“婺州义乌苏溪蒋宅崇知斋刻本”长方双栏版记,因知此书之刻出于婺州义乌苏溪崇知斋蒋氏之手无疑。书中避讳“慎”字,也说明它刻于孝宗时期。
婺州,自古为“人杰地灵”之邦,具有得天独厚的发展雕版印刷业的社会环境和自然条件。以义乌为例,南宋时有滴珠书院、东岩书院、五云书院和龟山书院等等。师事朱熹的徐桥(1160~1237),所著有《读易记》、《读史记咏》、《杂说》各一卷,《文集》10卷。
从北宋始用竹子作为造纸原料,正如苏轼在《东坡志林》中说:“今人以竹为纸,亦古所无有也。”义乌苏溪,水源丰富,盛产水竹。清代诗人范干在《水竹洞天》一诗中写道:“苏溪溪上亭还好,水竹清幽胜倍加。安得携朋并载酒,烂题诗句发英华。”可见,婺州义乌具有丰富的造纸原料。况且义乌离徽州不远,徽墨、徽砚、徽笔、徽纸供应充足,拥有发展印刷业的良好物质基础。
书籍雕版所用的木材,以枣木或梨木为佳。嘉庆《义乌县志》记载:“本县宋时,青枣、三花梨即已闻名外郡。”所以具有丰富的雕板材料。1937年,三花梨产量达到350吨,1949年的鲜枣产量达到755.6吨,并享誉全国。
义乌苏溪,又名大陈江,属钱塘江水系,江宽约60米,是义乌两大水系之一,它直穿苏溪蒋宅。唐代时,在苏溪桥头建有“溪上亭”。文献记载,唐代诗人戴叔伦在《过苏溪》诗中写道:“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栏。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风雨杏花寒。”可见,早在唐朝时,“苏溪亭”就是个文人雅士们畅叙幽情的胜地,苏溪也具有发展书籍印刷业的人文环境。
四
中国古代图书,原为统治阶级所专有,而且图书还不可能从文献、档案中分离开来。到了唐代创造出雕版印刷术后,图书才成为积累知识、传播经验、交流思想而独立存在的文化“载体”。到了宋代,雕版印书业十分昌盛,宫廷乃至官府都刻书,私家、坊间也刻书成风,图书才成为有专业印刷、运输、销售的商品,书籍在宋代首次出现了文化产权的问题。所以,唐宅《周礼》和蒋宅《礼记》,开始有了“牌记”、“版记”,用来标明出版者和刻坊的名字。《周礼》还在版心下端镌印刻工姓名,这些不仅是保护版权的一种标识,而且是书籍刻印、校勘、装订质量和信誉的化身,这是古籍雕版书上最早出现的商标。
中华民族自古是礼仪之邦,古籍中自古就有避讳,即遇到与帝王或圣贤(如孔子)名字相同的字,要设法避开或改写,以示对尊者的尊敬。不过宋代的避讳制度最繁最严,不仅要避当朝皇帝的名,还要避前代皇帝名,甚至要避始祖之名;不仅要避相同的字,还要避同音的字。义乌苏溪蒋宅崇知斋刻本《礼记》的避讳“慎”字,就是南宋孝宗皇帝的名字。南宋孝宗是高宗赵构的养子,名赵 ,“ ”是古“慎”字。但是,这种用法早在宋代以前已经被摒弃了,宋版书仍要避讳同音的“慎”字,可见宋代避讳制度之严。
一般地说,每一时代,每一地域刻书都有自己的特点。宋代不论官刻私刻,多用好手写,好手刻。字体虽为规整的正楷字,但各有风格,形同法书。加之刻工的高超技艺,能将书写人的书法神韵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更给宋版书籍增添了艺术魅力。就地域而论,宋代浙本用笔方整,刚劲挺秀,刀法娴熟,转折笔画轻细有角,不留刀痕,反映原来字体最为忠实,成为后世刻书的楷模,影响我国千年古籍刻本的风格。
宋代刻书,没有一定的款式规格,其行格以八行至十行者居多。行格的疏密,取决于刻书单位或个人的财力物力及对作者的崇敬程度。例如两浙东路茶盐司所刻之书,因财力充裕,自然铺陈讲究,多为半叶八行款式;而婺州市门巷所刻《周礼》,虽为儒家经典,但受私家财力所限,即用每半叶十三行的款式。正因为如此,这部《周礼》成为《版本学》上私刻本和坊刻本的典范。
由此可见,宋代婺州是古籍雕版印刷业的重要基地,为我国古籍图书出版事业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黄晓刚)